江挽虹为赈灾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江瀞玚一旨圣旨来得轻巧,他带着睦洲万余将士往来奔波,苦不堪言。赈灾不是打仗,面对惊慌失措的灾民也没办法强行命令,只好喊哑嗓子一遍又一遍安抚他们、引导他们。
中午好不容易有空歇下来喝口水,外面又传有人求见。
江挽虹以为是那些难民自发选出来的代言人又来胡搅蛮缠,很是头痛,
“不是说了吗,安置他们的房子已经在建,粮食和水也在派发了,叫他们回去好好儿等着的!”
他越说越烦,将水碗摔回桌面,
“他们再来,就发点儿米打发走,不要干扰了正常的运作!”
但是人已经带进来了,他只好深呼吸,压制自己的烦躁,看看这人又要提什么要求。
但是再仔细看,来者不像是流离失所的难民,身上干净精美的衣服甚至不是寻常人家可有的。宽大的斗篷遮得严严实实,分不出男女。
“上金将军,打扰了。”
开口,听出是个女人。
江挽虹抬手,示意闲杂人等退下。他有预感,来者不简单。
手下退下,顺便关上门,独留二人。
既然没有旁人,来者直接掀开斗篷,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这张脸虽然留下岁月变迁的痕迹,圆润的脸颊也被瘦削取代,可是他能找到日思夜想的影子,不可思议。
“……姐姐……”江挽虹喃喃。
江瀞雪站在他面前,眼里也饱含泪花。如果说江挽虹还记得阿姊的模样,那她眼前的男人已经和记忆里的小男孩儿大不相同。鬓角的胎毛早就褪去,取而代之是忙了三天三夜后乱糟糟的胡茬儿;粉嘟嘟的肉包子脸早已成熟,西北的风沙刻下沧桑与磨炼;小时候眉毛稀疏,现在当得上剑眉凌冽;儿时亮闪闪星星一样的眼睛,如今淬入了捉摸不透的深邃。
“挽虹……”她哽咽住了。
下一刻,二人拥抱在一起,深切感受这失而复得的亲情。
战场拼杀这么多年,生死不过一念之间。他见过很多将士躲在角落里睹物思人,也看到过死不瞑目的人眼睛盯着家的方向,军营外常常有家属明知道不能探视还徘徊不去。而他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连一件可供思念的信物也没有。外祖父母大丧,他在西北治瘟疫,到如今都没能回去亲自为他们守丧。长公主华盖微服,他那时就在临城,却不敢去相认。他以为,自己注定孤老,但只要他安守本分,皇宫内的姐姐就可以高枕无忧。所以他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江瀞雪,抱一抱这个温柔爱他的姐姐。
可是他不能感情用事,拥抱片刻就立马推开江瀞雪,
“长公主殿下为何会到这里来?岂不知西北偏僻,长公主身份举足轻重,不宜外出?”
江瀞雪也正色答道:
“我这次来是瞒着朝臣的,为的也是陛下的嘱托,只是这件事无法公布于世,陛下给不了你我保护,全得靠我们自己小心行事。对外你就说我是行走江湖的医师,来灾区帮助难民。具体的事,我们找时间再解释。”
江挽虹倒吸一口凉气,心里万般不解,
曾几何时,自己的姐姐为她人奔波效命?父母仇恨难道她都忘了?
江瀞雪看出他的情绪,
“挽虹,皇位之争本就你死我活,上一代的恩怨不能代替活人的意志。我所做,是为了承担江皇室的责任,你现在所做的,不也如此吗?”
不可否认,江挽虹救灾不是因为江瀞玚下了旨,事实上,西北灾情一出,他就开始了救灾。他身上流的是江皇室的血,继承先祖承担天下的使命,绝不可能对水深火热中的百姓见死不救。
“好,我会帮姐姐隐瞒身份,但是此地不宜久留,我会尽快安排人送姐姐回去。”
如果被那群老奸巨猾的家伙发现江瀞雪私下见他,一定会借题发挥,捏造各种心怀不轨意欲谋反的罪名。到时候,他要么受他们威胁摆布,要么就要连同江瀞雪一起因罪获死。他并不怕死,但是这么多年他殚精竭虑,就是为了保全江瀞雪,所以一定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你放心,齐晔等人陛下已经有了打算。”
江瀞雪打消他的顾虑,
“你我姐弟二人,不曾想是以这样的方式再见。虽然危险,但是能看到你长大的样子,姐姐觉得都值得。”
“并不值得,”江挽虹嘴硬,“我更希望永远不见——你只要好好儿的,相见不如不见。”
看着他倔强嘴硬的样子,江瀞雪终于找到曾经那个弟弟鲜活的影子,于是含泪顺从地哄他,
“好,是姐姐错了。以后姐姐不会了。”
这哄小孩儿的语气让江挽虹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对姐姐撒娇发脾气,姐姐好性子地哄他,给他买糖糕。如今卖糖糕的老翁应该不在了,糖糕也尝不出儿时的甜蜜了,美好的幼年时光也回不去了。
他感觉自己一个大男人未免沦落伤感太过,赶紧扶额掩饰眼角的湿润,
“我带姐姐……带医师去看看那些难民吧。”
“有劳了。”江瀞玚也立刻收拾情绪,戴上斗篷,跟着江挽虹出去。
江挽虹果然帮她捏造医师身份,留在了军内。顾及她的身体,江挽虹舍不得她真的穿梭难民之间,只交给她量药的任务。但是难民太多,受伤的、染疫的、发病的太多,即便干着最简单的活儿,她也不轻松。
半天下来,江瀞雪已经冒了一身冷汗,面色也有些不对劲。不过她趁着江挽虹没回来,化妆掩饰起来。她还有重要的事要做,不能倒下,也不能显露出虚弱,否则江挽虹一定不会留她待在这里。
“医师,有人自称医圣,还说认识你,我带过来了。”
外面传来江挽虹的声音,她赶紧整理好着装,一副安然无恙的模样。
跟着江挽虹一起进来的,竟然是柳从月,江瀞雪惊诧不已。
“……柳先生,怎么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