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洱丹络此时算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还需要呼迩裘玺那儿犯点儿“目无君王”的错,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呼迩家族置于死地。
前线传来的出兵请求被他看到,他同时也得知呼迩植身险困境,于是计上心来。
果不其然,王城驳回出兵请求,呼迩裘玺拦截书信,不肯交出去。藩王军立马以此为名目要抓捕呼迩裘玺,与此同时,王城昭告呼迩家族“罪状”,将呼迩家府邸彻底包围囚禁。
如果说有什么百密一疏,那就是几天前驽木哈莲的信没被拦截,送到了呼迩裘玺手上。呼迩裘玺收到密信后,表面不动声色,其实暗暗下令全军随时做好撤退的准备,并且提前和梵罗也守将呼迩伽可赞通气。同样为了保证家中安全,他从收到密信开始不断派遣雇佣各方勇士杀手密探,就为了转移家人。
趁着赫洱丹络还没开始对家中人下死手,呼迩裘玺派出的人已经把除了几个当家人以外的家人全转移出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仆人装扮的替身。而呼迩巴林等嫡系一派,是在他们接了王上的“降罪书”后才开始营救。两个黑衣人,也是他以为最稳妥可靠的两个人。
傍晚时“降罪书”下来后,按规矩是第二天天亮就要把“罪人”押入大牢。这天晚上呼迩巴林摆下了“最后的家宴”。这次家宴不再有那么多规矩,大家尽情喝酒,最好喝得不省人事,不需要去面对游街的羞辱。众人酩酊大醉,相互诉苦哭泣,大骂赫洱丹络寡廉鲜耻,席间十分混乱。就在此时,前来营救的人也潜入府邸。
他们很顺利地把柴门处把手的兵“换”成自己人,又打通了出城的小路。前一刻还大醉的呼迩巴林下一刻就清醒地指挥众人撤退。
看着最后一个家眷走远,呼迩巴林也准备低头出门,这时候,驽木哈莲回来了。
她二话不说进了门,把呼迩巴林推出去,然后骗他说:
“几个夫人怕得很,不肯再走,那几个家兵又木讷得很,不听我的话,家主赶紧追上去管管,切莫闹出动静。我要回去拿六郎留给我保管的几样东西,一会儿就去找你们,你们不要等我。”
说着,不容呼迩巴林反对,她急匆匆跑进自己的院子。
王城军随时都会发现异样,呼迩巴林他不敢耽误,口中小声念叨那几个“不省心的娘们儿”,急忙跑远。此时,这里只剩下驽木哈莲。
两个黑衣人清楚记得呼迩裘玺额外嘱托要保护好驽木哈莲,所以没有跟着呼迩巴林离开,而是守在柴门口。
等了许久,驽木哈莲还是没过来。他们实在不放心,去院子里找,也没有人。
终于,他们在调香室找到了她。她抱着一个大木匣,默默流泪。
“夫人,快走吧,现在不是伤情的时候。”他们催促。
“二位,多谢你们。”驽木哈莲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一句。
她把木匣放下,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他们,
“帮我把这封信带给大将军,让他不要怪我擅作主张。还有,告诉家主,王城军银理司副将靳勒是我弟弟少连的朋友,为人可靠正直,必要时候可以求助。至于少连,他现在的处境不比我们好,恐怕帮不上忙,也千万别去找他,他身边埋伏的人全等着我们自投罗网。至于我,要帮六郎守住家宅……”
说着说着,她已经泣不成声,不管二人怎么劝也不肯离开。
与此同时,天边开始变色。
这样耗着所有人都走不了,两个黑衣人只好先离开。
等他二人离开,驽木哈莲也重新抱起那个木匣,郑重地走上家中高楼。
这座高楼名“梧桐”,是先祖请一位郸虞工匠设计督建的。那时建筑工艺尚且落后,就已经建造了这样一座独一无二巧夺天工的高楼。站在梧桐楼顶,可揽九天明月,可观山川四时。
赫洱丹王权还没有产生时,呼迩家族和梧桐楼就生在这片土地了。直到第一任赫洱丹君王在这里定都,修建王城,也没有动这个古老的家族一寸土地,也允许这座比王宫建筑还高的楼保存下来。为了表示对王权的敬畏,当时的家主也定下不许无故登楼的规矩。
这样一座“梧桐楼”,几百年来见证了赫洱丹王权下呼迩家族的兴盛、衰落、复兴,如今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家人”。
驽木哈莲衣衫齐整,步伐从容,捧着木匣在府邸外千百围兵的注视下走到顶楼。她低头,看着那些渺小的人,神色流露出悲哀。打开木匣,将里面的东西全撒出去,晶莹的粉末随风飘散,弥漫在空中,散落在地上。
她开口,高声申诉:
“赫洱丹络,昏聩无能,骄奢淫逸,迫害忠良,独裁专制!囚禁虐待王后在先,污蔑迫害吾族在后,呼迩军几日前已经在梵罗也起义,为正天下公义,除天下大害!今日就以我驽木哈莲和腹中孩儿的血,为赫洱丹络往后亡命之途送行!”
说着,她拔开手中火折子。
空中粉末一碰到火星就燃烧起来,一簇簇火花在空中蹿动,很快就攀上画窗飞檐,在整座楼上蔓延。还有的火花顺着空中的粉末落到地上,一瞬间点燃长廊亭台,树木花草。很快,呼迩府邸陷入一片火海。那些沾了粉末的王城军也引火烧身,顾不上救火,连自救都措手不及。
痛苦的哀嚎,木头被烧焦的声音,烟雾碰撞摩擦的声音,金属红热的滋滋声……声声不绝于耳,唤醒了王城的千家万户。
驽木哈莲摸着自己的肚子,似乎感觉不到害怕,突然眼前冲上来一股热浪,她瞬间被吞噬……
凤栖梧桐,臣事明君。可惜现在树焚人去,何以涅槃?
逃出城的呼迩巴林和家人们已经得知驽木哈莲的所为,停滞的脚步很快又行动起来。他们没时间去痛苦,最要紧的是逃离王城军的追捕。
此前已经转移出来的族人们半路和他们汇合,所有人都相望无言,低头赶路。
那片火海里,是他们生活了一辈子的家,是他们亲近尊重的将军夫人,是他中年才遇到的命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