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索玛。我无深草,又无隘路。敌人已至,不适日暮。你可愿替我一战?
此一战后,你放我父自由,放我自由。
等你为我,杀卿云,屠大周,收三千里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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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潼关是在黄昏的时候醒来的。不同于其他楼阁,夏日里的雀阁顶楼,不见有丝毫燥意,寂静无比,连附近树上的蝉叫传到这里也没了多大声响儿,窗外是长安特有的云海,孤冷的微风穿堂而过,里头有些许令她作呕的血腥味儿。是长安的味道。
“白承礼又让你去杀谁了?”长影特别喜欢张潼关的声音,尤其是在她刚睡醒谁都不认的时候,冷冷的,又带着点小女儿的侬音,很像已经死去的那个声音。“小人物。就是下手的时候没注意,血喷我衣服上了。”嫌弃地瞥了眼沾血的衣角,长影忍不住头疼,要是让自家妹妹看到,估计又要念叨了。“我倒是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小人物,还要你用自己的身体来完成任务。”披上外衣,张潼关光着脚站在冰凉的木地板上,慢慢走出阳台,瞥了立在栏杆上些许青丝缭乱的长影一眼,俯视着高楼下为生活奔波的百姓们。“等长秀再长大一点,你就瞒不住了。趁你杀孽还不重,早点收手吧。”“我知道。助他登帝后,你是打算入宫还是......不对,他可舍不得放你走。”撕掉衣角,任它飘飘然下去,长影蹲在张潼关身旁的栏杆上,摸了摸鼻子道:“如果他不肯放我和长秀离开,你会帮我们吗?”得不到回应,他也不在意,轻叹了口气,眺望连绵不尽的楼阁,边缘的江面水天一色,眉眼里是常人到死都未见过的温柔。“张潼关,其实长安很温暖的,至少比西秦好,连黄昏的景都这么温馨,你真的忍心将这样一座城拖入战火中吗?”“从前我也以为是呢。”雀阁高楼里少女交叠着双手趴在栏杆上,将不戴珠玉的小脑袋轻轻靠在上面,一旁少年静静听着少女的呢喃,夕阳渐渐远去,白云沾了血色,变得孤远起来,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在此时此刻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清冷的眸子被恨意和泪水遮掩。
六年了。她被迫离开故国六年了。她族亲的冤魂已经在人间游荡六年了。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安睡过哪怕一夜。午夜梦回时,她总是会看见那场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没有任何哀嚎,只有物件被火烧发出的爆裂声,四下安静的就像,只是宅子的主人搬家前随手烧了自己精心安置的家。回来这里后,她再也不敢在夜里喝水。那会让她想起午门前腥臭冲天的厚厚的鲜血。她不喜欢这个都城长安,至少现在厌恶到提起它都会犯恶心呕吐。在很多人眼里,这里是天子脚下,遍地权贵。这里有最纸醉金迷的风月场。可是不是只有穷山恶水才出刁民的,在拥有滔天权势和奢靡生活的百年古都长安城里,有数不尽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人心。“长影啊。你不知道,这是比西秦王城还要恐怖的会吃人的长安,是血浸满城的京都,是哀鸿遍野的...极乐之地。这里,是最像人间的地狱。”“那你说,真正的人间是什么样子的?”张潼关遮掩好眼中的恨意,回头凝视雕花小窗内正在收拾她床铺的小侍女长秀,轻声道:“如果他还活着,那就是你和他的样子。”“呵。所有啊小潼关,我看不到真正的人间了。”
相比雀阁里诡异的平静,晋国王府早已经炸开了锅,其实仔细算来,也就只有齐焕疆一人在鸡飞狗跳。“徐卿云你闭关两年出来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啊!那是个舞姬啊!那是个西秦的舞姬!细作!”书房里徐卿云端坐在主位上擦拭着手里的名琴,不发一语,任齐焕疆甩着扇子吹胡子瞪眼,呃,如果他自己贴的假胡子也算是胡子的话。许是喊累了,齐焕疆扇子一甩,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端起茶杯就往嘴里灌,腿还放的老高。咽了几口茶水,齐焕疆撕掉没沾稳的胡子,迫不及待眼神亮晶晶的问:“我演你们家那些旁支的长辈演的像不像?”徐卿云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道:“你若是闲得慌,便去把后院里的马喂一下,好歹是份差事。”“本公子乃当朝镇北将军之子,怎么会去做那种事!除非...你肯把你那匹宝马给我喂,不然休想使唤本公子。哼!”无视某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徐卿云伸手示意一边候着的人将擦拭好的琴拿走,擦了擦手后抿了一口茶,看向桌面上探子呈上来的情报。“诶徐卿云,你是怎么提前知道她是张氏余孽的?”“她是遗孤,不是余孽。”“对于她现在西秦细作的身份,余孽还是遗孤还有讲究吗。左右她是回来大周作孽的。”“百年将府与第一世家教养的子女,哪怕流落风尘坠入泥沼,也不会失了风骨。”“风骨?所有你就为了她身上那不知道什么的风骨,直接放言她是你的人,让京中那些人不要冲撞了她,还一天不落的整些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差人送过去哄她开心?”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语气平稳下来,齐焕疆合起扇子坐正,表情凝重:“徐卿云,那个庇护大周百年的张氏已经亡了。张氏的嫡小姐也已经死在了那场屠杀里。雀阁稳稳当当的出现在长安街头就已经预示着大周危矣,百姓危矣,徐家,危矣。你比我更清楚,她的家族灭亡时,无人援手。如今她背靠西秦如此张扬入长安,绝不仅仅是杀了皇帝那么简单。大周依靠张温两族数百年,一朝九族皆被挫骨扬灰,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仇恨了。”“焕疆。”齐焕疆疑惑的看着坐在主位唤了他名字却不再出声的徐卿云,书房内气氛瞬间凝固,些许悲伤不知所以地弥漫。过了许久,才听到徐卿云出声道:“当年那颗京都最耀眼的明珠,终究还是碎了。大周,不会再有明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