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前头说过的,后天便是那帝江乜八宇的百岁诞辰,东荒诸国,还有一些来自北荒的部落在这几日里都派遣了使者前来庆贺。对于已经抵达大虞城的使者,现下则被安排居住在离城南挪移台不远处的耳宫①。
耳宫虽说是提供给外来使臣的住所,但不知为何,宫里宫外并无多少守卫,只有些看守门户、收拾采买的仆役。
对于这些使臣看管极度松弛,任之来去,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每天夜里都得回耳宫中过夜。
耳宫处于大虞城一侧,已然在街市之外,风无邪等人一路在挪移台外的集市里横冲直撞,净挑些人少偏僻的地方走,居然误打误撞的寻到耳宫来了。
此时耳宫主殿的屋顶上坐了两个人,一中一青俩两个女子,正被闯过来的三人一鸟吸引了注意力。
“婆婆,你瞧,那不是覆海弟弟嘛。”身上挂满银饰的少女苗铃铛指着不远处的覆海,手足腕上挂着的铃铛“叮铃”做响。
被称作婆婆的中年女子贯头婆垂眉闭目,两手各提着两个同样闭目阖嘴的大头木偶,木偶全都是女子模样,分作喜怒哀乐四种神态,其中一个睁开眼,与活人无异的眼珠子直溜溜地看着覆海三人,机关嵌合的嘴开阖,眉开眼笑道:“确实是覆海,想想上次见他,还是三年前他开海后,那位为他办的宴席上。”
“嘻嘻,照着覆海弟弟的性子,此番定然是偷偷跑出来的,毕竟帝江乜八宇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苗铃铛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上褪下一颗铃铛,在手中提溜着叮叮当当作响,“你说,若是我将他爹爹给他的戮剑和绝剑抢过来会如何,我可是眼馋了许久了呢。”
话音刚落,便听得远处传来喊声,“铃铛姐姐也不知羞,连弟弟的东西都觊觎,不过覆海我也不是什么小气之人,姐姐若是想要,便与我直说,我将剑拱手赠于姐姐。”
“哦?”
苗铃铛从屋顶落下,轻飘飘地在覆海身前站定,目光熠熠地盯着覆海的两枚耳坠。
“可是真心话?”
覆海将两枚耳坠取下,耳坠迎风便长,须臾便至尺长,型制上略有差异,方正阔长的是“戮剑”,绵韧狭长的是“绝剑”,他将两剑一磕,向风无邪介绍道:“这两柄剑是我爹赠我的开海礼,虽有剑的模样,但其实是两道剑气,剑本体威力巨大,不可轻动。因此我爹便采来剑气炼成两枚耳坠,威力也是不凡的,若是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便是需要维持耳坠的模样充能,不可长时间显化。”
说着还顺带瞥了一眼阿烈,“这小子不简单,瞧他修为好似不过巫师境界,但方才我同他交手,我一招便败了,这可不是区区巫师能做到的,你可得小心些。”
然后也不给正被风无邪拦住的阿烈反驳的机会,笑着看向苗铃铛,“照铃铛姐姐你我的交情,这剑送姐姐自然无有不可,只是这剑是我自保之物,没了便不好到处玩耍了,姐姐得给我些补偿才好。”
苗铃铛觉得有趣,便笑着问,“那你便说说想要什么补偿?”
覆海眼珠子转了两圈,“听说你们苗部涅槃蛊有起死回生之效,多的也不用,便给我两只即可。”
“你!”
听得这番话语,苗铃铛气急败坏地佯装要打他,“臭弟弟便只知道戏弄于我,那涅槃蛊我苗部也不过只有一只,哪来多的来换你这两把破剑。”
“莫闹了,莫闹了!难得此次相遇,还是要好生叙叙旧,椿秋生也在耳宫中,若是见到你,定然欢喜。”
贯头婆来到众人跟前,手中提着的笑面人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覆海此人虽然是个胆大妄为的性子,但此时有人打圆场,他自然是懂得见好就收的,笑嘻嘻地点头,冲贯头婆回道,“好说好说,椿秋生煮的枯荣饮我可是挂念了许久,这次我还带了几个朋友来,定要叫他多出点血,替我撑撑场面。”
那边苗铃铛对风无邪和烈已然好奇了许久,听了他这番话,便接了话茬,“你倒是先同我们介绍介绍,光站着说空话,显得忒不利索。”
覆海知晓苗铃铛此时仍在冲他撒气,也不同她争论,正要向二人介绍风无邪和阿烈,却猛地反应过来。
!搞半天他只知道跟他过了一招的叫阿烈!
面上露出一丝尴尬,他用肩耸了耸风无邪,“这个……那啥,你叫啥来着?”
……
宫室当中水汽袅袅,一方丈长的矩形石槽围坐着六个人。
其中五人自然是风无邪、阿烈、覆海等,余下一人青袍散发,左耳上夹着一枝带花的短杈,只见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蓄了热水的石槽里搅动,随着他的动作,在他指下有一枝新芽自水中生出,生根、发芽、抽枝、点苞、开花……顷刻便长成一棵小树。
这人自然便是所谓的椿秋生了。
椿秋生指了指枝头上拳头大小、形态各异的粉花。
“请。”
这边话才落,覆海便迫不及待的直起身子采了一朵最大最艳的花,点了点花丝,便有淡色的汁水自花中渗出,盈了将将一半,抬手放到嘴边,一饮而尽。
“臭小子,好东西便是这般糟践的了。”苗铃铛取的是一朵将开未开的花苞头,轻轻地嘬了一口,朝风无邪等介绍道,“这是椿秋生拿手的苦荣饮,一树苦荣全在花盏之中,你瞧这一树的花,共一十二朵,形态各异,滋味也各有不同。”
她瞧了一眼风无邪手中的花盏,开得熟透了,反到带了两瓣败花,“你这盏浑名‘一分迟’,取美人迟暮一分之意,尝起来浓淳馥郁,末了又带着些许苦涩。”
接着又指了指阿烈手中已经空了的八分成熟的花盏,“这盏叫‘正相宜’,将熟未熟,滋味恰恰,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则缺。”
她这一番解说极好,引得众人皆凝神倾听,见得众人如此捧场,她便也乐在其中,接着指了指燧鸟身前一瓣花瓣也无的空萼,笑着道,“这盏平日里只有椿秋生一人爱饮,瞧这鸟儿也是不知要如何享用的。”
她将花盏取来,把花萼剖开,其中并无任何汁液,内里全是透明的膏脂。
“这叫‘苦死个人’,一花开败,恰似一生末路,美丽颜色全都不再,只有一生凄苦自尝。”
听得这般说法,倒是将燧鸟吓得不清,瞧着递回来的花萼连连摇头,这“苦死个人”最后落到了椿秋生手中。
风无邪这边的说完了,接下来便是贯头婆这盏,面带悲色的人偶坐在石槽边上,怀里抱着一朵只余三瓣败花的花盏。
咂了咂嘴,苗铃铛开口道,“这盏叫‘空余恨’,花到荼靡,无力回天之意,入口先甘,顷刻涩入心脾。”
接着是覆海这盏,这盏熟到头了,刚采下便被他一口饮尽,只见得他颊上带红,目光迷离,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伏在石槽边上划水。
“这盏性子最烈,叫‘女儿红’,最是奇特,虽说是茶饮,尝起来却好似杜康氏酿的烈酒,酒量差的喝了也会同喝了酒一般醉倒,”戳了戳昏沉的覆海,苗铃铛揶揄道,“这臭小子酒量最差,确又最贪这一口,瞧这没出息的样子。”
“罢了罢了,不提他,来看看我这盏,”她饮了一口半开花盏中的汁液,“这盏便普通些了,叫‘豆蔻’,清清淡淡的,饮了唇齿留香,最适合我这样的青春少女了。”
听得这句,边上伏着的覆海倒是打起了精神,支起身子,“哈哈哈,苗姐姐今年都六十岁了,还在我们这些……额……这些十多岁的人面前说自己是青春……哈哈哈……”
却是完全醉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