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时,风无邪准时抵达丹霞谷,丹霞谷乃是不死火山群山北侧两座险峰夹接处的一处沟谷,谷口极其狭窄,复行其中,反倒变得开阔起来。又因地势颇高,每到南斗月的晨昏时刻,自谷中望天,就有星罗飞霞,全兜于一谷之中,虽有坐井观天之嫌,不过美倒是极美,引得不少祝融部痴男怨女在此相会。
此时乃是北斗月,夜间见不得星斗,再加上又是正正午时,大日当空,虽说北斗月乃是凉爽季节,仍旧算不得什么游玩丹霞谷的好时机。因此谷中冷清,除了一人。
这人躺在谷中,嘴中叼着一根梧桐木签,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侧身用手托住脸颊,看向谷口的风无邪,吐出签子。
“嘿嘿,不错,还算准时。快些过来,莫要误了时辰。”
这巫炖面相敦实,做出这等慵懒姿态,凭空生了三分潇洒,再加上离他不远处架着一口小鼎,鼎中咕噜咕噜的不知煮着什么事物,天杀的七分全是诡异。
风无邪心中暗暗戒备,脚下却是不停,三两步奔至巫炖身前。
“天下熙攘,皆为利来利往,今日之事我始终看不透你目的究竟为何,难不成巫炖你今日彻悟,要做个圣人?”
巫炖慢吞吞的爬起身子,掸了掸衣袍上的泥土,咧嘴笑到,
“自然是有目的的,炖虽灵海已开,却因祖辈无能,传承的祝融血不足以助我塑造法相,眼见同辈的巫祝塑了法相,接连前往火口进修,独留我一人在灵海苦苦挣扎,这叫我如何甘心?”
他将脸凑近风无邪,“还好天无绝人之路,叫我发现了你,我助你达成所愿,你将你父亲的祝融血留下来给我,我就能更进一步,这是双赢啊,怎么样?芈无邪?”
“芈无邪?这里只有风姓无邪,身上流有祝融血的,也只有你芈无害一个人而已。”
芈无害自成为灵巫获得真名“炖”之后便没有人再喊过他本名,听到风无邪道出,明显一愣,片刻以后复又笑道,
“事不宜迟,我先替你做法换血,”他将风无邪引到小鼎前,“这是沸血汤,三分之一服下,可激发你体内的祝融血,三分之一擦身,可锁住你体内的血气,剩下的三分之一事成之后再服下,补足你亏空的血气,莫要出错。”
风无邪闻言点点头,取了鼎中放的骨勺,舀出沸血汤服下。
汤剂入口极其浓稠,又有淡淡的腥味,倒也并不烫嘴,随着不停的舀取服下,风无邪感觉一股强大的热力从心口迸发,洪达周身血管,整个人如同煮熟的虾子,透着通红。
等到服下的剂量足够后,他解下衣物,又取了骨勺将沸血汤浇在身上,这汤虽然粘稠,却极易被吸收,到最后便好似一层薄膜覆在体表,锁住了体内的热力不让它外泄。
那厢巫炖正开辟了一个土坑,正施咒将泥土夯实,见风无邪完事儿了,便将他喊了过来。
巫炖指示他躺在坑里,然后取了一支红羽毛,浅浅扎在风无邪心口,这羽毛便好似生根了一般立在他心口,羽轴中流着一线红丝,便是从心口引出的祝融血,这血流到羽片时,羽片上泛起淡淡的红雾,红雾凝而不散,逐渐成形,观其形象,乃是一尊脚踏双龙的神人。
“果然不愧是他的血脉,一经激发就能凝就法相,只可惜此子命数不在我祝融部,可惜。”
巫炖看着躺在坑中,在羽毛扎入心口时便已经昏过去的风无邪,神色莫测的叹息。
转过头来,他看向被风无邪放在一边的衣物,伸手从中摄来一个兽皮囊,
“这应当是东荒帝江国的黄囊,风姣……华氏,唔,当真是好大的算计啊。”
巫炖摇了摇头,拔了黄囊的木塞,往地上倒出一堆火渣,又插上木塞,晃了晃黄囊,倒出一个人来。
这人便是风姣了,风姣虽然已经离世,但观其尸首,并未僵硬,面上仍旧带有血色,好似活人,只是睡着了而已,用灵眼观察,方能看出她体内三魂已去其二,七魄飞了三府,尚有一点灵光被留住。
巫炖施咒将风姣的尸首投入火渣中,看着她在其中逐渐化为灰烬。
“魂魄如胞衣,三魂一魂在天,一魂归地,一魂留命,七魄四在身肢,一在天灵紫府,一在心脏灵海,一在丹田气海,人死则魂消魄灭,仅留一点不灭灵光或归于天地大轮回,或寄托成灵别样永生。”
“入了天地大轮回便是一切勾销,不问来处,所有灵光混一,碾碎重组,得宜再托生大荒,故而大族之中寄灵之法兴盛,不过此举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到底是要遭劫的。”
他蹲下身子,取之前挖坑刨出的泥土,凝了些许水汽将土和匀了,捏成一个小盆,念了个咒,咒文凝在盆壁上,掌中热力一发,一个陶土盆便成了。
将盆口对着风姣的骨灰和火渣,一息之间便全都收了去。
“这帝江国的芥子咒倒也奇巧,只不过受材料所限,装不了多少东西。”
又取来黄囊,从中取出梧桐木心,将木心栽种在盆中。
此时才过去两刻,再看风无邪,他心口的红羽正好脱离,被已经有丈许高的祝融法相包着,悬浮在半空中。
巫炖向羽毛伸手一招,其中的羽毛便颤动起来,带着法相向他飞来,那法相蒙昧,张牙舞爪想要摆脱,被他用宽大的袖袍扇了一袍子,顿时萎了,化作一颗血珠同羽毛一同落入掌心。
收了血珠,巫炖又朝一边的小鼎伸手一招,
“来”,里面的沸血汤便成一道红线,往风无邪口中灌去,灌一口歇一歇,等他下意识咽下了再灌,却是怕他噎着了。
等到沸血汤灌完,巫炖拍拍手,
“成也,正好趁着这日头往朱雀奴处坐坐。”
便留下风无邪、花盆、黄囊等一应事务溜了去。
“嗯?”
风无邪醒来时,太阴星已经爬上霜天,虽身上未着寸缕,但因为沸血汤的热力尚存,倒也不觉寒冷,只是失血过多面色显得苍白。
从坑中起身,忙四处张望,寻不着巫炖的人影,查看周围的事物,发现母亲留给自己的黄囊旁有个花盆,盆中覆了土,用心感受,能在土中察觉到若有若无的联系,也当下也就明白巫炖已经助他将母亲葬下。
风无邪取了衣物穿上,将黄囊挂在腰侧,取了根布条,扎结兜住花盆,斜挎在肩上。又将鼎勺等一应事物移到坑里,用土掩埋了,匆匆下山去了。
待他走后,谷口传来脚步声,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一身短打,是个少年模样,一脸的讪笑,女的穿了件长袍,披了件红羽织就的大氅,翘着约摸三十岁左右,却是横眉立目,揪着少年的耳朵。
“老东西,拔了我的羽毛,偷了我的药方和药鼎便罢了,还把东西弄丢了,真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朱雀奶奶快快停手,快快停手,小弟这不是带您来寻回失物了嘛”,少年伸手往谷中一招,那被风无邪掩住的小鼎等事物便破土向他们飞来,“奶奶接法宝诶!”
朱雀,也就是祝融部地位最高的大祝闻言收了手,挥袖将法宝收了。
“事成了?”朱雀看向少年。
“成了成了,只是不知那东边是否能如我等所愿。”
“哼,这天下之事三分天定,七分人为,我祝融部困守不死火山万年,今日方得一线生机,若是不成,老娘我就撞了这不死火山,再也不受这烟熏火燎之苦。”
少年只得在一旁陪笑,心中暗暗叫苦,想他好歹也是祝融氏大巫,只可惜姑奶奶脾气火爆,却是万万惹不得的,许愿事成之后能躲得远远的,自由自在的潇洒快活去。
山下,风无邪趁着夜色不停腾挪,欲出不死火山往东边去,若是他此刻回头,便能瞧见有两道火线冲天而起,往火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