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忘记是在哪本书上瞧见的,周穆远还记得当初第一眼看上去,油然一股感同身受的错觉,生出良多慨叹,阵阵哀怨。
这么多年过去,事实只是残酷的证明了:
世间本没有那么多的天降大任,多的是那些动心忍性的所为。
而无论是天灾,亦或是人祸,增益的也并不是其所不能,而是心中的自怨自艾。
因为,懂得反省的人本就不多,愿意从自身反省的人更是殊为不易,更何况还要有能力从这其中明悟出警言和道理的人呢!
能够满足这三点的人,想必会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在很早以前,周穆远就确定,自己并不是这样子的人才。
所以,这么多年下来,虽然他的闻识阅历一直见长,世俗道理却是懂得不多,依旧做不到那种“看山不是山”的人生意境。
这并未有所妨碍,就像冬猎也只是修行之中的一次过场。
周穆远瞧着水中倒影,涟漪荡漾开,曲扭了那张沧桑却不失稚嫩的脸。
秋意已是甚浓。
夜色仍是甚重。
周穆远未有在意,舀水拍打在脸上,凉意沁骨,最后一丝睡意也随着水流溜走。
他把能带的东西全都带上了,包裹在一条水蓝色的被子里。
临来缥缈峰之前,临近冬末快要春初的时节,正是天气乍暖还寒的时候。
他记得母亲在寒天里忙碌了好几个日夜,搜刮了家里最好的锦缎和棉絮,最后只做成了一张棉被和一件新袄子。
依他母亲的意思就是,远游离家的孩子总要带上那么几件新衣服的,和新年的辞旧迎新一样图个吉祥如意。
周穆远跟着仙师走在积雪压枝低的田里,回望时瞅见母亲伏在父亲怀里,柔肩一耸一动间整个人都垮塌了下去。
后来的很长时间里,这两件东西成了他心里头唯二的念想。
山峰之中,雾气浓重,再加上午夜梦回流下的泪,即便经常拿出去晾晒,仍能嗅得着里面散发出来的霉湿味道。
即便如此,周穆远依然舍不得扔下。
还有很多东西是他不想扔下的。
——事实上,统共他也没有几件东西。
天色将明未明时,他背上硕大的包裹,扫了一眼茅屋和橙黄的灯火,明光里有他的草床和桌椅,墙上破开的洞口呼呼的往里灌着冷风。
屋前那条山道,依旧冷清。
周穆远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迎着点点星光,和初升的太阳。
霞彩在天边勾勒出一幅美丽的模样。
一切都如信纸上所写,第一天的确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周穆远方一爬上山门,就已经有人在那等着。
新晋的正式弟子共有两百三十五人,山门前列了十个纵队,将这群人分隔开,每队由三个老气横秋的年轻人带领。
周穆远跟着队伍穿梭在偌大的缥缈峰宗门之中。
从弟子登记处,拐到演武修行室,再转到夫子授课堂,路过药堂总部和丹房总址,去了物资分发阁之后,最后来到正式弟子的起居地方。
身前身后挂满东西,周穆远确定信中所提一一不落。
他自物品缝隙之间瞥见山水环绕里,伫着数座楼宇大厦。
因为是在山顶,往上望去,雾霭和云气萦绕,似捅破了天际。
领队的三人带着众人鱼贯而入,最后周穆远得了一间十三楼的一号房。
屋子后方是沉入云海的矮山,只露出小小的一截山头。
放下新收到的被褥和特制的袍子,立马又下了楼。
此时已快入了暮,楼下立着新的领路人。
原本有些懒散的队伍在暮光里迅速整队,暗沉的光线照在诸人的脸上,勾勒的是他们对未来的向往。
即便在藏书楼里没了光,这份期许的神色依然没有丝毫的减弱,反而因为满目堆积的书册和卷轴,爆发出更强烈的想望来。
进了第四层之后,大部队随即分散了。
即便两百多人穿梭其中,藏书楼依然宽阔,一点不显得拥挤。
周穆远走走停停,绕着楼子走了一圈。
因为典藏众多,藏书楼第四层罗列了一排排柜子,所有的书目都分门别类的摞放在这些柜子上。
可以看到每个书柜上俱挂着一块牌子,分别书着“刀、枪、剑、戟,斧、钺、勾、叉,鞭、锏、镋棍、槊棒、拐子、流星锤”。
整个第四层几乎囊括了所有兵器的功法奇术,秘籍玄功。
尚还不止兵器,周穆远在楼子里晃逛的越久,见识的功法就越多——包括拳掌脚上的功夫,另辟蹊径的奇技,甚至于修仙界的旁门和州玄大陆的左道,俱是一应俱全,分放在各个书柜里。
入了秋之后,日头越来越短,楼子外面已被暮色笼罩,而藏书楼里因为有着阵法护持,依然一片通明。
外面时间流逝的快,楼子里的人却是晃花了眼。
如果不是规定了一人只能选择一部功法,他们恨不得可以搬空整座藏书楼。
周穆远绕过了刀枪棍棒,越走越深入。
楼子里有些地方被人下了禁制,有些地方还另加了人手看管,都是些轻易靠近不得的区域。
远远看过去,刀有刀法无鞘刀,剑有剑法碎心剑,还有什么天地大雷法,玄黄神龙功,更有一些册子直接笼罩在明黄的神芒里,外面布置了一层层的阵纹加持。
目光眷恋的擦肩而过,周穆远最后停在一处身法柜子旁边。
上面的书册古旧铺陈,落了厚厚一层灰,部分书籍上还有些被翻找过的痕迹。
想来之前有人来这里驻足过,只是不晓得从这里带走了什么。
毕竟这么长时间过去,进来的人也该找到了他们心里头想要的东西,拿了功法书册之后陆陆续续的离开了。
这时的楼子里已经少了一大半的人,窗外阵阵的兽吼声不绝于山野之间,雾霭沉沉漫天。
翻找了有些时候,周穆远从柜子底层抽出了一卷书册,哗啦啦的一阵声响,整个柜子几乎翻倒下来。
解开其上缚着的绳子,映目便是“风雨雷电”四个字,字迹随性洒脱,古朴厚重,而扉页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纸张古旧的像长了一圈褶皱的老树皮。
——想来应该在这儿放置了有些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