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家母寿宴，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半都来了，让许老爷脸上甚是有光，本以为自己放了几年外任，少于应酬交际，关系会淡很多，却不料更甚往昔，心里颇是自得。是以席间觥筹交错，来者不拒，竟醉了一宿，堪堪醒来。
正待再次闭目养神时，恍惚听见太太呵斥女儿的声音。于是披衣起身，想要一探清楚，若是不甚要紧，便让太太不要计较了。
“咳咳，月儿，”许老爷准备唤过女儿问问清楚。
太太听得声音，赶忙进来道：“老爷起身了。”说着便唤丫鬟进来梳洗，太太帮着老爷穿衣。
一切整装好后，老爷摇了摇头，理理精神，走出来道：“又惹你娘生气了，你怎么不让人省心呢？你大姐姐多懂事听话啊。”
本来太太已经教导令月要谨言慎行，切不可如昨天晚上一般胡言乱语，令月也知错了。爹爹偏偏说出这句话来，如同一个火星，一下子就点燃了令月心中潜藏的怒火。
令月恨恨道：“爹爹，我惹娘生气还是小事，只是大姐姐才真让许家颜面扫地呢？”
老爷睁大眼睛，瞬间就清醒了：“你说什么？”
“爹爹还要我以大姐为榜样，那怕是把许家八辈子祖宗的脸都丢尽了。”令月再烧一把火。
老爷腾地一下站起来了，指着令月道：“你把话说清楚！”
“昨日，穆将军夫人来给祖母拜寿，大姐抢着去给穆夫人端茶递水，人家不接，她还直言茶好，一再催促，弄得大家都很尴尬，最终还是祖母解了围。”
“混账东西，”老爷一掌拍在桌子上，转身问太太万氏，“这可是真的？”
万氏道：“老爷莫要动气，都是我不好，一时疏忽，没来得及呈上穆夫人最爱的大红袍，可巧晖姐儿记得。”
“她记得，她记得那是谁？”老爷怒气冲冲地走了。
“月儿，你说她做什么？”太太瞪着令月。
“娘，昨天大姐做的那丢人事祖母都亲眼瞧见了，她想赖是赖不掉的，我们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好好打压一下他们梅馆。”令月一脸得意地说着。
“昨天她有错，你就没错了。”
“娘，我那不过是句玩笑话，当不得真，不能算错。大姐不同，她呀，就是热脸贴冷屁股，上赶着呢。”说完令月不屑地笑笑。
“月儿，你不明白，若是昨天你一丝错处都找不出来，你状告你大姐，她必会受到很重的惩罚。而你呢，虽是句玩笑，但却可大可小，你大姐若是揪着不放，硬说你没家教，你也是要吃些苦头的。”
“我不管，只要能打压他们梅馆，我自己吃些苦也不要紧。况且，况且大姐本就错的严重，我不过是小错。”
万氏长长地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说道：“在这个家里呀，对错是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爹爹的心意。”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老太太那边就派人过来传话，请太太和二小姐过去。太太叮嘱令月要沉住气，不可莽撞。令月默然不语。
万氏和令月走进南苑，院里齐刷刷站了很多人，正中坐着老太太，老爷侧首坐着，旁边站着雪姨娘，地上跪着一脸哀戚的令晖。最外侧站着陈姨娘和令浠。
万氏恭敬行礼：“给母亲问安，不知……”
“行了，坐吧。”老爷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都到齐了。”老太太给崔妈妈使个眼色，崔妈妈招呼丫鬟婆子全都退到正堂外面守着。
这时老太太才开口：“说吧，什么事闹成了那般？刚刚摆完寿宴，又快要过年了，杂七杂八的事情多着呢。偏偏在梅馆里闹得鸡飞狗跳，生怕别人不知道。”
许承彦陪笑道：“惊扰母亲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子就是管教管教大丫头。”
“那便管教成这样了，又是吵又是哭，还有推的搡的，一大堆人闹在一起，成何体统。”
许承彦被母亲堵了两句，自觉脸上无光，斥道：“都是这孽障干的好事。”
因着父亲宠爱姨娘，令晖虽是庶出，但生下来也是金尊玉贵，得到父亲格外疼惜，父亲都不曾大声同她说过话。如今受到父亲呵斥，令晖“哇”的一声就吓哭了。
“大丫头啊，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说，你父亲若是冤枉你了，那是他的不是。”老太太的脸上一派安然。
令晖呜呜的哭着，半晌却不见父亲有何动静，若是平日父亲早过来安抚自己了，只觉有些心慌，含着泪道：“我，我不过是给穆夫人送一盏茶，此乃寻常礼节，不知父亲为何会误会，莫不是有人额外编排我。”
令月闻言，直接想上前一步同她理论，却被万氏紧紧拉住了。
许承彦见状，心下思忖：太太与雪姨娘向来不睦，连带着孩子们也是不和，那些话是令月说的，难保不会添油加醋。说道：“昨天母亲也在场，不知到底是何情形？”
万氏一听便觉得有些不妙。
老太太缓缓道：“大丫头，我且问你，你说你给穆夫人端茶是寻常礼节，那平常家里来客可是你在端茶倒水？”
“没有。”
“这端茶倒水本是奴婢做的事，为何你倒要抢着干呢？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去给一个公侯夫人端茶，被人看到了，会认为这是寻常礼节？”
令晖被问得无言可辩，只得哀哀求道：“祖母，都是孙女一时糊涂，孙女哪想得这么多啊。”
“哼，没想这么多，那穆夫人不接，你为何一再坚持？”令月脱口而出。
雪姨娘见风头不对，一脸悲戚地跪下道：“月姑娘，话岂能这样说，你们好歹姐妹一场，你不帮着你姐姐倒也罢了，何苦这般糟践她呀？”
“我怎么糟践她了，我是实话实说。是她上赶着给穆夫人敬茶，丢了我们许家的颜面。”令月怒道。
“行了，还说个没完，不嫌啊。”老爷大声说道。
“大丫头啊，你也不小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做事情得有个分寸，万万不可丢了我许家女儿的颜面。你是长姐，要给妹妹们做个榜样啊。今日罚你二十手板，长个记性，万不可如此莽撞。”老太太缓缓说道。
令晖吓了一跳，看向父亲希望父亲能求求情，然而父亲转头看向令月，令月轻笑着。令晖无端生出一股恼意，自己才是这个家最得宠的女儿。
崔妈妈拿出板子来正准备打，令晖道：“月妹妹还能笑得出来，当真是没心没肺。”
万氏开口：“大姐儿莫怪，月儿就是性子直些。”
“妹妹这性子若是不改，那可就真毁了我许家女儿的名声。”令晖道。
令月瞪着令晖：“你胡说什么？”
“昨日月妹妹说东方公子梦里见过三妹妹，可有此话？”令晖的唇角染了一抹笑意。
“我，我那是玩笑话，当不得真。”
“玩笑话，这话从三妹妹姐姐的嘴里说出来，在场那么多官眷夫人谁会当玩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已经……”
“够了，没一个省心的东西，”老爷指着令月道：“你三妹安分守己，连话都不敢说，你胡言乱语地诽谤她。”
“爹，我，我真的是玩笑。”令月辩道。
“玩笑，这等事情岂能玩笑？”令晖道。
“爹，是那东方公子说他好像见过三妹，我，我才顺嘴开了个玩笑。”令月越说声音越小，她隐约感觉到父亲那沉沉的怒意。
万氏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看着丈夫逐渐铁青的脸，她劝道：“相公切莫动气，都是孩子们不懂事，胡乱言语，你别当真。”
“别当真，你平日就是这么管教孩子的吗？”
老太太看着这一团乱的景象，无奈地闭了闭眼睛，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