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奕民一边将已经装裱完了的画挂起来,一边问蹲在一边如同寻宝一般的秦碧尧说“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见那个沈珺颜?”
“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和她联系。”秦碧尧放下放大镜,脱下手上一双雪白的棉手套,走到案前提起茶壶摇一摇,“咦,今天没有泡好茶来?”
张奕民暼他一眼,一身落拓的麻布衣裤,浅口黑布鞋。说“你一个美国人怎么喝的出中国茶的好来,罢了,别浪费东西。乖乖回去喝你的速溶咖啡去。”秦碧尧闻言,站起身来大步走过去,推开画廊后面的一个小侧门,从里面拿出小小一盒茶叶,掀开盖子一股馥郁兰花香,“啊,这么好的东西……”秦碧尧欣喜,慌忙端来茶海,准备动手泡茶。就见张奕民叫着“喂喂喂,别乱来,这可是武夷山峭壁上的大红袍,贵比黄金……”话还没有落地,秦碧尧就捏了一些丢进了小茶壶内。
张奕民丢丢手,说“你怎么还似那时候,见不得我藏点好东西。”
“你还好意思说,我远道而来,也不好好招待,还似以前一般吝啬。”秦碧尧回击他。
“逸之就不像你,从来不和我抢吃抢喝……”张奕民说了半句,停了下来。
“他不是俗世中人,所以行事和你我不同。”秦碧尧头也不抬说,“他对世界的认知是透明的,爱就是爱,恨就是恨,不似我们,爱恨渐渐失去分明。但是对身边吃穿用度,人情世故,却全完没有概念,所以无法在尘世中安想俗人的幸福。”
说到董逸之,两个人都有些黯然,默默的抿着茶不在言语。
蓝语坐在茶社,草草写了一张明信片给姐姐。
“一切安好,莫念。”寥寥几个字,便似已经讲完了该讲的一切。
已经订好了下个周末,回去母亲身边的机票,想要听母亲说出二十几年前的事情,即便是无法接受亦是事实,在怎么躲避都是无法逃开的牵绊。那么何必在逃,她想着似为自己下了个决心。
秦碧尧坐在茶社里,低头翻看着手中的地图,偶一抬头,望见了坐在另一端望着窗外出神的蓝语。
白色的棉布小坎肩,孔雀蓝的长裙,长发如瀑,侧着脸,睫毛轻轻的覆盖在眼睑上。因为清瘦,肩上圆圆的骨节显露,看起来柔弱里多了一份似随时都会爆发的力感。秦碧尧久久的注视着她,这样清奇的女子,气质完全不符合新时代女性的样子。
蓝语转过头来,准备离开,不经意间暼见秦碧尧盯着自己的目光,神情迷惘的扫他一眼,又十分淡然的移开来。转身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叠画稿,从秦碧尧身边擦过去走去了茶社。
秦碧尧注视着她的背影,原本想要走上去打个招呼,可是又怕自己太过唐突。他微微笑着,想自己年届四十,阅人无数,怎么也突然泛起了花痴。低头呡一口茶,抬头望一眼窗外,那女子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这条青石街上。
怕是无缘了,他想,下个周日要去见沈珺颜。
“处成,”沈珺颜似个溺水的人,蓝处成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电话挂上,将她扶到沙发上坐下来,握着她的双手,望着她的脸。因为最近连日的事情,让她突然老态,眼角的皱纹立显。耷拉着肩膀,看起来更加没有生机。
“怎么了,刚才是谁的电话?”蓝处成轻声问。
“刚才有人自称是董逸之朋友,说按照他的遗嘱要将一部分他的画作送给我。”
“怎么,突然会说送什么画作给你?”蓝处成诧异的望着无助的妻子,见她缓缓将头埋进他的胸前,疲惫的说不出话来。
“要么我来回绝他,毕竟事情已过去多年,何必又要牵扯出来。”蓝处成安慰妻子说。
“不,逝者已去,留下来的人我还得给她个解释。”沈珺颜缓缓抬起头来,望着丈夫说,“我想,是时候告诉小语一切了。我不想看她同我一样活在那个人的阴影里。我要她像别的孩子一样轻松快乐。”蓝处成宠你的抚摸着妻子的头发,像是多年以前一般,用赞许的不光望着她。
“嗯。”蓝处成轻轻应一声。蓝语自小敏感自闭,许多事情看在眼里却从来不说不问。就连这次知道身世后亦不曾和他们问过一句。
“你找我有事,”蓝净挂上电话的瞬间,看见季风站在门口,还来不及调整脸上淡漠的表情,口气冷清的说。
季风没有说话,只是走进她的办公间来,倾身坐在了蓝净的面前,脸上的表情浓郁,似有许多话要说的样子。“能不能问个私人问题?”半天,他才扶了一把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说。
“什么,你说。”蓝净对他的一系列行为虽然觉得怪异,却并没有回绝。
“请问上次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间疗养院?”季风缓缓的说着,望向里蓝净渐渐冷下来的脸。
她沉吟一会,抬起头来,淡淡的说“有个亲人在里面疗养了几天。我过去探望。”
“那么你呢?怎么会出现在那里?”蓝净挑衅的目光望着季风,季风嘴唇微微翘起,有一抹苍凉的笑一闪而过。
“为了怀念一个人。”他说着,将手里拿着的一叠文件放在在蓝净的办公桌上,说“你看看这个文件,有人想要策划一场以珍惜生命为主题的晚会。看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说完转身从她的办公间里走了出去。
那间疗养院在季风的眼里,是一段无法从心底剔除的恨,那种时间越久越加明显的恨意。记得母亲刚刚去世,父亲彻夜的喝酒,酒醉后就开始谩骂母亲,很恶毒的语言,落在他和姐姐的耳朵里。他摔东西,家里可以摔碎的东西都被他一刻间扫落在地上变成了碎片……
想到这里,季风伸手按一按暴涨的太阳穴,摇一摇头。似要甩掉那些缠绕在脑海里的记忆。
“张叔叔。”蓝语走进画廊,轻声的叫了张奕民一声。
“哦,丫头。”张奕民抬头望见蓝语,扬声喊“碧尧,碧尧。”见里面没人回答,喃喃的说“这小子,不知道又去了哪里。”
“张叔叔,我来拿走那几幅装裱的画。”蓝语牵一下裙角,立在画廊门口笑着指一指被张奕民挂在墙壁上的自己的画说。
“这些,不准备放在这里代销了?”张奕民遗憾的问。
“我要离开瑶里了。”蓝语轻声说,想到离开这个词语,就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随风而动的蒲公英,没有目标没有方向。
“离开,离开不在回来了?”张奕民问。
“可能是。”
“哦——真可惜,秦碧尧这家伙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能介绍你们认识多好,在咱们画界,他能给你很多帮助,带来许多机会。”张奕民惋惜的说。
“没事,以后或许会有机会认识。”蓝语笑着安慰他。她很庆幸在这个小镇上,认识这样一个热络可亲的人。可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后来真的会有秦碧尧有许多交集……
张奕民将蓝语的画高价留在了自己画廊,笑说算是投资等过几年后,蓝语出名一定升值。蓝语只是抿嘴轻笑,知道张奕民开的价格已经高过了市价两倍。处理完这些画作,蓝语匆匆转身离开了画廊。
她前脚刚走,秦碧尧后脚就回来了。走到画廊门口,一抬眼便望见了街口那个熟悉的身影,恍惚开来。又是她??!!刚准备追上去,她却已经消失不见。
听到脚步声,张奕民将目光从蓝语的画上移开,转过身来看见秦碧尧就开始嚷起来。
“你小子刚刚去了哪里,那丫头刚刚来过……”
“啊?你怎么没留住她?”秦碧尧问。
“她要离开瑶里,估计你们是没机会认识了。”
“真可惜。”秦碧尧惋惜的说着,亦抬眼望了一眼挂在墙壁上的,蓝语的画。“画放你这里代销?”
“不是,是我自己留了下来。”张奕民说。
“难不成你要等待升值?”秦碧尧笑说。
“那是,经你这样金牌猎者的眼看过的作品,以后当然会大有作为。我还等她以后升个七七八八,然后发家致富呢。“张奕民笑着附和着说。
“干脆送给我好了,这幅画,挂我画廊里比起挂你画廊里升值的机会大多了。”秦碧尧不屑的说。
“就是给你准备的啊,我有说要挂自己画廊里了么?”
“那丫头该感激你……”秦碧尧笑着摇头。这个师兄一向非常热心。这次明摆着让这丫头借着他的地儿,在画界有所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