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宗在位二十六年,一生求索于恢复秩序,只是屡战屡败。无法构架起和谐的君臣关系、无法摆平藩镇自治、无法礼治天下的他,最终选择了敌对与防备,无论是宦官的上位,还是后期的财物聚敛,以及猜忌无常的性情,都是因无望于太宗盛世后的歇斯底里——回天无力,恐怕是悬在中唐诸帝头上的斯巴达之剑:土地集中、朋党之争、藩镇割据、宦官专权,这是谁也没办法解决的矛盾。
作为后继者,他的儿子顺宗开出了另外一服药方:永贞革新。
顺宗为太子时就意图改革,并与东宫幕僚王伾、王叔文志同道合。同时,刘禹锡、柳宗元、程异、凌准、韩泰、韩晔、陈谏以及陆质、吕温、李景俭等,也都与二王相结,最终形成一个以“二王刘柳”为核心的革新派。
由于革新派采取了罢宫市(德宗以来,宦官经常借为皇宫采办物品为名,在街市上以买物为名公开抢掠,称为宫市)、取消进奉(节度使通过进奉钱物讨好皇帝,有的每月进贡一次,称为月进,有的每日进奉一次,称为日进,后来州刺吏,甚至幕僚也都效仿,向皇帝进奉)、打击贪官等政策,史载“人情大悦”。是的,这些措施是很“正”的,它体贴民心,符合封建士大夫的执政理念,只是我们不要忘记,德宗刚刚继位时,也是这么做的。
他像所有封建制度的君王外皮一样:勤俭节约,外臣的供奉他统统都扔了出去,还把进贡的人骂了一顿;君臣和谐,当时宰相病了,他亲自去看望,还说出什么“国家倚重”的话来。说句良心话,他努力过,或者这么说,他被那些封建“帝范”忽悠过。
后来血的教训让他终于清醒了——原来那些东西是中看不中用的。自古帝王术跟所谓贤君是两回事,你再俭朴再贤良,藩镇造反的时候,你就是拿不出钱来。
历史就这么荒诞,评判战争失败的直接原因很简单——没军费,于是军情哗变。
你“贤”了又怎样?
太宗的那本《帝范》,只是在国力强盛、君威天下时的一种自觉表率,现在,不是时候。
德宗终于意识到了,也终于懂得了如何现实地做一个帝王,只是大错既成,他只能寄希望于子孙。因此,他才会这么贪婪地聚敛财富,对于节度使的进贡唯恐不够,对于地方军权唯恐不够分散,故意找了N多宦官来分享权力,他的希望,是后来。
可惜顺宗没明白,他看到父亲的弊政,却没有明白父亲的用心,他一如父亲当年一样,憧憬于先辈的“帝范”、先辈的贤君,被封建士大夫的那些价值理念忽悠住了。
其实,这只不过是统治集团内部利益的一次权力争夺而已,革新派本身就与顺宗深为宠信的宦官李忠言交情甚好。他所针对的宦官,只不过是从前老爹身边的权势人物俱文珍,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天子上位,执政思想又跟从前大不相同,自然要剔除所有碍眼的政敌,包括深居后宫的前朝心腹,若莘。
她知道得太多了,必须死。
但是她运气很好,顺宗还没来得及收拾这位宫中“旧人”,就先去见老爸了。这位皇帝做了二十多年太子,其实也是个彪悍人物,在“泾师之变”里敢持剑为逃亡的父亲殿后,在皇帝父亲的数次猜疑里,终于战战兢兢活了下来。虽然太子这职业实在不是人干的活,可他偏偏又干得时间过长。本来,一群伺机攫取利益的权臣,一个抱着帝范要做“明君”的帝王,大戏将要开演,历史的车轮将要滚滚风动,若莘将要成为车下的那个蟑螂或者蚂蚁的时候,突然,顺宗中风,一切戛然而止。
现实是,一个病得不能说话的皇帝,一群急于夺权但政治斗争经验并不丰满的权臣,失败,是必然的。
永贞内禅。
贞元二十一年(805)三月,宦官俱文珍、刘光琦等人联合剑南西川(今四川成都)节度使韦皋、荆南(今湖北江陵)节度使裴钧等人,迫使顺宗立长子李淳(李纯)为太子,八月禅位,是为宪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