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老梅就跟王丹平讲述。当年省城到三江市的邮件运输是由三江市组开,省局专门在三江设立了邮车站,归省局直属,不归三江市邮政局管理。
那是老梅等一众老司机最辉煌的日子。那时节,邮车站光邮车司机都有六十余人,站领导享受副处级待遇,手底下员工的工资级别也比一般部室要高。
邮车站不仅负责省局到三江市的邮件运输,还要负责周边四个省邮件的转运工作。
老梅那时跑甘陕线,要翻越秦岭,走318盘山路。光翻山就得一晚上。老梅从三江市出发,一个班三天时间,其中两天要在邮车上过夜。
那时连接南北,陆运通道就只有翻越秦岭盘山路这一条,沿途大车很多,应运而生的就是路两边的各种店面。有吃饭的,修车的,住宿的,开商店的,加水的,加油的,倒运货物的,走私贩卖的……
让老梅最欢喜的,就是小吃店和路边旅店。小吃店实物便宜实惠味道好。路边旅店就是专门给过路司机准备的,放松用。
“要不说十个司机九个坏。说的就是跑长途卡车的。”老梅有些得意,他告诉王丹平,那时邮车站的司机没有一个愿意在家呆着,都争着跑车,尤其是跑像老梅跑的这种远的线路。
“那时翻越一趟秦岭可不容易,班车费用可贵了,且每天只有一趟,人满为患,多数还坐不上车。那路边上,就经常是那些搭车的人了,平日随便拉上三五个往车后一扔,过去就是一两百块。”老梅指了指后排,有个专门供司机休息的地方,一长排椅子,可以躺也可以坐。
“最夸张是一次春节前,从甘肃西安返回的路上,我整整捡了七十九人,满满一车厢啊,都在后面大箱里挤着。”这次说的不是司机台,说的是包裹仓。“那一趟收获这个数。”老梅伸出了一个巴掌。
“平日要是瞅着有年轻漂亮的单身女人搭车,那就算捡着宝了。别人一概不拉,就仅着她上。这过路司机走南闯北,都练就了一张嘴皮子,往往女娃一上车,就跟她东拉西扯,讲全国各地的轶事,逗得女娃五迷三道的。这一路上,就又会发生各种故事了。”老梅滔滔不绝。
“就这,还有动真感情的。我说的当然不是司机了,是有一女的,被司机哄着说要跟她一起过日子呢,女人信以为真,回去就跟老公离婚了,可她再去找那司机,哪还有人影儿。那女的就天天在路口堵,她知道邮车每周都得从她门上过。后来司机知道问题严重性后,跟局里申请调换了线路。那女的拦下车发现里面不是他男人,就赖着不走,非让现在的司机带他去找他。”
“后来呢?”王丹平插话到。
“后来司机没办法,只得带着她一路走,路上也不停车,就这么一路颠到甘肃,再一路颠回来,还没等见着那男的呢,女人自个儿受不了了,她晕车晕得都快吐死了。返到家的时候是被人抬下去了。此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要不然啊,那司机还真脱不了干系。”老梅说。
据老梅讲,司机喜欢跑远线,不仅仅是可以沿路捡人。还可以借机拉私活。沿路走私的、批发的商贩,明码标价立着牌子在路边等大车联系呢。只要能把货物送出秦岭,那头就有对接的人等着,你只负责把车开到地点,就有人当面把现金交给司机。那时邮件量不大,车厢多半都空着。邮车车厢是四周封闭的,且都在各检查站备了号的,往来一路绿灯,从不查车,安全又隐蔽。这一来一回拉的私活,就够一般在机关上班人的一个月工资了。
后来,有的司机胆子越来越大,有晚上用邮车拉烤火煤的,不仅把车厢弄的脏兮兮,还把邮件污染了,车厢也被弄的坑坑洼洼,更有超重超载的,出过交通事故。那时疏于管理,到最后完全失控。
省局也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就召开会议决定把三江市邮车站撤了,在省城重新组开邮车站。原来三江市邮车站的司机一部分撤回省城,一部分分流到各地市邮区中心局。老梅就留在了三江。
王丹平听着这些,像听故事一样。老梅不说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简单跑个邮车,还能折腾出这么多事情来。
“现在管理精细化了,司机只有累死的份,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老梅悻悻地说。
“其实严管理也不是坏事,听你这么一说,如果真一直这样下去,我看人人都要出大事。”王丹平说。
“是啊,你说的没错,那个时候都疯了。司机的眼里都没人了,天老大他老二。好多司机最后生活作风都出了问题,就我们那批,几乎就没有跟原配能走到最后的。都是自己作死,最后一无所有。”老梅说。
“所以,现在在老贾这,虽然辛苦点,但是心里踏实。他这个人吧,性子直,但是舍得为职工争取利益。你看我们那的休息室还有其他的配置,都是他吵出来,闹出来的。比一比分拣班,咱这还算好了。所以大家都服他。”
……
不觉中又跑完了三个乡镇,已经是下午时点了。老梅不再说话,他得加快车速,赶时限了。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在经过第六个交接点时,去程在乡镇路上还没事,交接完邮件往回折返的时候,前方施工放炮,碎石把路挡着了,车辆只能绕道。
老梅心里就犯嘀咕。
“最怕遇到这种情况。便道都是村里公路,路窄且路况复杂,咱们邮车又宽又高,难免出事。”话音没落,邮车顶部就挂到了头顶横跨的线缆上了。老梅不是没看到横跨的线缆,他还专门停车下去看了一眼,觉得高度应该能过去,就继续往前。不想还是让车厢顶部的空调机给挂上了。线缆的杆子不结实,一下挂歪了,杆子倒下来,把旁边一住宅楼二楼的阳台给砸了下来,连带玻璃及一楼的家具都损坏了,索幸的是没伤人。
这下走不了了。唯一的通道也被堵死。后面排着长长的车队,司机们都在烦躁地按着喇叭。街道两旁的行人住户都纷纷围拢过来,大部分是看热闹的,也有当事人要过来讨说法的。
王丹平彻底蒙了,他哪见过这等状况,紧张的话都不会说了。
老梅到底是经过事情的人,他打开车门让王丹平下车。
“这会不能乱,你赶紧过去找到这家住户,先把人家的情绪稳定下来。就说我们这是单位的车,一定会给他们个合理的说法,让他们不要激动。我这边要给市局那边打个电话把情况报告一下。”老梅安排到。
王丹平心里有底了。他朝着围拢的人群走去。他看见人群中有两双愤怒的眼镜正瞅着他,一个中年妇女模样的,朝他扑了过来,抱住了他的大腿……
那边老梅先是给贾队长打了个电话,简单汇报了现在的情况。
老贾在电话里说:“你先不要着急,我们这边先派一个加班车来对接,先把邮件送走。你跟那个王丹平可能暂时走不了了,你得保护好他,他是市局的人,不能出差池。还有,联系地面局,让迅速来人!”
在听老梅说让王丹平去平复受害者去了,老贾在电话里跳了起来。
“狗日的老梅,回来我封你的车!”
老梅知道了事态严重性,赶紧关了车门,跑去接应王丹平。这时的王丹平被中年妇女保住大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不断地赔礼道歉,说会负责到底。
女人及他的家人就不那么好说话了。说这是他们新盖的房子,正要给儿子娶媳妇当婚房用,你这一下给弄的二层阳台都挂下来了,还有门窗玻璃及新打的家具全给毁了。关键是这事犯忌讳,触霉头的,好好一桩喜事因此蒙上阴影……
四面八方各种吵闹声,咒骂声,王丹平喘不过气来,他胃里一阵翻涌,他想吐。
还好老梅及时赶来。老梅穿着邮政制服,人也上点年纪,看着让人觉着踏实放心。他的到来让当事人家里的愤怒稍稍平息了一些。总算找到个能说事的人了。
“大家不要吵,先放人。现在事情已经出了,该怎么办按规矩来,邮局是国家的邮局,我们也不走,又跑不了,该赔偿的少不了。你们这样扣着人,可就是不对了。”老梅拨开人群,直面当事人。
中年妇女也不再吵闹:“那你说该怎么办吧。”语气虽然有所缓和,但仍然没有放开王丹平。
“我说这位大姐,谁都不想出这个事情。但是事情出了就得按规矩,按流程来。这边我跟小王会留下来,一直等这个事情处理完善。但车子得走,一会市局派人来接。这边我们会找专业机构来定损,当然我的车子也上的是全险,保险公司也会来做定损。到时候就算谈不拢,单位也会出面,总之会给你个合理的说法的。”老梅摆出道理,当事人家里不再刁难,放了王丹平。王丹平跑向路边,哇哇吐了起来。
老梅随后联系了保险公司,又联系了地面局。不一会保险公司来人,查完现场,拍照留存后,让老梅把车先让出来,好让后面的车先走。老梅征求当地居民同意后,把车倒进了路边的农田里,损坏的经济作物后期会根据定损赔偿。
不一会儿,当地邮政所的负责人带着投递员也赶了过来。负责人和投递员跟当事人很熟,谈了一会就把老梅和王丹平让进了屋子,倒上了茶水。
这时市局的救援车开到,带了另一名司机过来,见车没大碍,就把邮车开走了,继续赶往下一个交接点。再大的事,邮件不能耽误。
老梅和王丹平就只能先住下,跟当事人谈赔偿事宜。在市局整体协调下,一切推进的比较快,保险公司和专业定损人员也及时赶到,就赔偿事宜进行沟通。在当地邮政所长和投递员的撮合下,终于在第三天达成赔偿协议。
王丹平在村上住了两晚,手机早没电了。期间他给宋主任、寝室老李打了电话说明情况。当然少不了给刘灵灵打电话报了平安。
刘灵灵在那头都急哭了。
王丹平回到市局时周五了。他得收拾好精神,回去找灵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