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赌气似的扭过了身子，背对着人，留下一个小小的背影。
郭棠不甚在意的站起身，拍了拍衣角，双手抱胸斜倚在墙上，笑眯眯歪头俯视，双唇上下一碰吐露冰冷话语“你若是不说，我也省了麻烦，直接收了了事，你若是说了……”
寸寸凉风掠过，吹乱额前碎发，伸手抚了抚，继续慢声悠然“说不定我一高兴，还能帮你实现愿望呢，好在我今天心情还不错……”
那小东西身子轻轻动了动，看的出来有些犹豫，半晌后才低低出声说了一句话“我……我是来找我爸爸妈妈的，我想他们了，很想，但是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那声音细细的，软软的，仿佛风轻轻一吹就能飘走，还夹带着些微哭腔，让人心猛的一陷。
也许是真的是无聊了，又或许吃糖甜的上头了，郭棠眉梢微挑，竟也真的伸出手去握紧了他的小身子，把他提到了手心里。
“走吧，我帮你去找，你家在哪儿？”。
小东西惊惶的抱紧了郭棠的拇指，圆溜溜的大眼睛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珠，怔愣片刻，继而有些惊喜的抬头望着
“真的吗？”。
“啧”郭棠撇撇嘴，伸出食指把他戳倒在手心里，“什么真的假的，你一个小孩儿，我还骗你不成，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
小东西摔了一个大跟头，倒也不在意，抱着头傻傻乐着。
无奈的叹了口气，伸出两根手指，把小东西夹起来放在肩膀上，迈着两条大长腿随口问道“你家在哪儿？”。
小东西坐在上面，双手牢牢的抓紧衣领，兴奋的絮絮叨叨的念着“我……我家在朱雀街203号，那里……有棵大大的树，叶子黄黄的，像个……”
郭棠边走边微微皱眉思索“203号……离这儿倒是不近……恐怕要几个小时……”想到了什么，突然出声打断他，“你怎么知道你家在哪儿的，你不是忘了吗？”
他得意的仰头看了郭棠一眼，颇有愚蠢的人类的意思。
郭棠看的额头青筋直跳，只想把着黑乎乎的小东西给扔下去。
好在小东西知道见好就收，伸出他的左手腕在郭棠眼前晃晃，脸上又是骄傲，又是庆幸，小脸表情丰富极了，但是都挤一块儿了，看着不大好看，嗯，挺丑。
郭棠捏住他的小手，低头凑近仔细看了看，是一粒小小金花生，不按常理的用了五色丝线编织的手绳，细细编扎拼凑的字体，“朱雀街203”。
难为他找到这儿来，竟是因为这个，家人应该很爱他吧，怕他走丢。
双手插兜，迎着暗夜的凉风，继续闲闲的迈着步子，那小东西还在耳边咋咋呼呼，说的激动了还打起了手势，“我爸爸妈妈对我可好了……”。
他爸爸会做鬼脸逗他开心，他妈妈会唱着摇篮曲哄他睡觉，他们见到他肯定会很开心的……鸡毛蒜皮的事也能记得这么清，听的人心里酸酸的。
“天下父母谁不这样啊，说的好像就你独一份儿似的，你爸爸的鬼脸是最有趣的，你妈妈的歌是最好听的行了吧……”郭棠边走边在心里默默吐槽着，时间倒也过得挺快。
慢慢的停下了脚步，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万幸那家还亮着昏黄的灯，里面不时有人影走过，小东西欢呼一声，激动要直接跳下去，还好郭棠眼疾手快的接住他，把他放下去了，他头都不回的跑过去，活像有狗撵了似的，然后又费力的一点点的爬上窗户。
“真是个白眼狼”。
看不下去，还是不情不愿的跟上去，托着他放在了窗台上，小东西把脸紧紧的贴在窗户玻璃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里面的人，生怕错过了什么，大大的眼睛里盈满笑意，嘴角唇边都是笑，傻乎乎的。郭棠倚在墙边，瞧得稀奇。
可慢慢的，他脸上的表情却凝固了，硬生生的，仿佛时间就此停滞，嘴角的笑还没收回去，眼睛却没了笑意，呆呆的带了点惊讶。
郭棠伸头往里看了一眼，里面有一对夫妇，围着一个新生儿，里面的妈妈带着温柔的笑把一对儿银镯子戴在小娃娃莲藕似的白白嫩嫩的手腕上，爸爸摇着一个拨浪鼓逗娃娃笑，那小娃娃眯缝着眼睛，砸吧着嘴巴，身子不断地扭动，小细嗓子软软的叫着，真是可爱极了，一家人看起来幸福又和谐。
半晌，小娃娃突然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咧开嘴巴笑了，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短短的小手指着窗外，嘴里“啊…啊…”的叫着。
那小东西还扒着窗户，一动不动。
郭棠闪身迅速躲在了阴影处，垂眸静立一旁，轻叹了口气，反正常人也看不见，随他吧。
过了许久许久，久到郭棠的腿都有点麻了，刚想出声劝一句，却感觉小拇指轻轻动了动，低头看过去，确是那小东西抱住了郭棠的小拇指，黑黢黢的身子似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仰头看着郭棠，脸上没有他想象中的泪流满面，脸色灰败，相反，还挺平静，平静的像月光下的湖水一般。
但此时郭棠却突然想念起刚才他向自己炫耀父母时的表情了，虽然丑丑的，却让人感到开心。
“哥哥，送我往生吧，我想走了”小东西拽着郭棠的袖子，低低的乞求着，卑微到了尘埃里。
郭棠低头看着他，声音嘶哑低沉“不再待一会儿吗，再看看他们，你的，家人们。”
小东西又回头看了看，温馨的屋子里依旧言笑晏晏，他眼睛专注，似要铭记到灵魂深处，小小的声音飘忽着“不了，他们过得很好，弟弟…”说到这似乎迟疑了一下，但很快接上，“弟弟很可爱”。
郭棠心有不忍，矮下身子，伸出食指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半晌才说“吃点麻糖再走吧，今天小年，吃了以后都甜甜蜜蜜的”。
小东西低着头，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喏喏的说“好哦”。
郭棠从大衣兜里拿出之前买的麻糖打开拿出一根，不过看起来似乎对小东西来说实在太大了，就掰碎了，捡了些碎屑放手心里，他伸出他那花生粒大小的手，拿了一块塞嘴巴里。
“甜吗？”郭棠静静地看着他。
“甜，很甜”小东西腮帮子鼓鼓囊囊，艰难的回答着。
“你以后会幸福的”郭棠顺手帮他擦了擦嘴角。
小东西直起身子，抱着郭棠的手指，在上面轻轻亲了下认真道，“会的，一定会的，大哥哥你不要担心，我已经准备好了，新的生活在等着我”。
郭棠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笑了笑说“嗯，知道了”。
把小东西托在手心放在那户人家门前的空地上，此时的一家三口已经睡了，人声俱熄，灯火已灭。
万籁俱寂，夜色如水，月亮柔和的撒下星辉。
郭棠在那小东西身下压了张符箓，盘腿而坐，双手结印，聚气凝神，嘴唇微动，默念咒语。
一阵风倏忽吹来，卷起地上的小人儿，眨眼间便着了起来，火光吞噬了一切，片刻后，尘归尘，土归土。
起身拍了拍弄脏的衣角，看了眼无垠的长空，慢慢沿着来时的路回去，四周寂静如花绽放，摸了摸衣兜，突然想到“糟糕，到家的时候，糖要化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