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好长好长,尤其是对于心冷的人。紫英已经爬到了后山之上,她站在群坟之中,没有一丝害怕,抬头看着仿佛近在咫尺的半月,苦笑着。人生对于她而言,太苦了也太浓了,就像是茶叶放了太多太多,泡出来的就只有苦涩了。回忆过去,自己曾因为父亲的一句丧星,跑出了家门,就在快要饿死的时候,遇到了林雅兰,那位比她还要小上几岁的姑娘随手给了她一口吃的,她就决定此生此世追随这位善良的人儿了。后来她跟着林雅兰一家走了一路,林家的老爷夫人便决定正式收她做了林雅兰的侍女。
接着没过多久,林雅兰唯一的弟弟就死了,她还记得那天,她陪着林家人哭了整整一晚。她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是个灾星,可当她又要离开时,林雅兰拉住了她,苦苦的求她留下来。没过多久林雅兰也病了,这病来的很奇怪,初起时时好时坏,接着就是持续了一生的孱弱。
林夫人在先失去儿子后,本就忧思郁结,现在女儿又得了这种怪病,她终于完全承受不住了,没过多久也撒手去了。
紫英觉得自己真的是个灾星,她哭求林雅兰放她自生自灭去吧,可是林雅兰却告诉她“我从不信什么灾星之说。只有命不好的人才会在别人身上找理由!”她本想偷偷离开的。可第二天,老爷就带了几个习武的师傅来了,他说这是给林雅兰找的。紫英知道,老爷是希望女儿能通过习武来强身健体。只可惜林雅兰却只爱诗书,于是紫英代替她成了师傅们主要训练的弟子。那时的紫英受了不少苦,尤其是刚开始时,每到夜晚快要入睡时,躺在床上,那钻心的痛就席卷了全身上下。终于有一天,林雅兰发现了紫英身上的伤痕,那一天主仆两人抱在一起哭了好久,林雅兰更是决定去告诉爹爹实话。
紫英拦了又拦,可拦了第一次,却拦不住第二次,因为她病了。老爷在女儿的哭诉中知道了这些日子里跟师傅们习武的是紫英后,竟一点也不意外,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女儿不可能主动要求增加训练的量。
那段日子幼小的女孩儿啊,躺在病榻之上,喝着另一个眼眶红红的女孩儿端来的汤药,盼望的却是病魔能带走她。那眼如兔子的女孩仿佛看出了另一个的心思,她哭道“你死了,倒也轻松了,那我岂不是代你成了灾星了。”紫英也跟着哭着,林雅兰道“你这命是我救的,没我的意思你怎么就能死了呢?我要你好好地活的,不要在乎什么灾星,只要好好地活着。”
等紫英好了,林老爷找她长谈了一番,在那之后,家里来了教书先生,而她则继续跟着师傅们习武,因为老爷的身体也不好了,他要紫英学好本事,以后代替他保护自己的女儿。
父爱如山,林老爷为了自己的女儿没有再娶,为了自己的女儿能有个正常的成长环境,将她送到了外祖母家,本盼着这群外戚能给自己的女儿一个还算可以的前程,却不想阴差阳错之下,林雅兰竟成了这群外戚手里的和亲棋子。
紫英好恨啊,她恨自己,空有一身功夫却不能保住林雅兰。恨自己只是个小小婢女,更恨自己不是男儿之身。眼睁睁的看着林雅兰陷入情海,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狼舅母一步一步将林雅兰逼入绝境,到最后竟然要为了她们家的孩子们和亲他乡。她永远也忘不了林雅兰最后死去的样子,绝望与悲凉,无奈与愤恨。紫英并不知道,陪着林雅兰入葬的有什么,但她知道她的心一定陪葬其中了。
“姑娘,等我啊!”紫英轻声重复着,她走到后山的一处斜坡,闭上眼睛,准备一死了之。突然身后传来了一句久违的客家话“姑娘,请慢!”
紫英回过头来,打量着身后的人,他穿着笨重的粗麻棉衣,上衣的中央处写着一个大大的囚字!她想起来了,叫住她的正是当日求她帮助的,明国俘虏,与她来自一个家乡。她道“你怎么在这?”
那人被冻的全身战栗,牙齿磋磨着道“姑娘,我见你半夜入山,就跟着过来了。”
紫英轻轻地哦了一声,就不在说话了。那人继续道“我一直在等你的回复,可你却一直没有来。所以我也想问问,姑娘你可有法了?”
紫英想着陆夕瑶的样子,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但眼前的人也的确需要陆夕瑶的帮助才能离开这里。
那人见她不说话,继续道“姑娘,若是没有办法也没有关系的。”他笑了笑,露出一口大黄牙,继续道“我们村子里好多家的男丁都被抓上了战场,死在我身边就有上百个,我能活下来一定是天上的父母在护佑着了。虽然在这里过得日子比不上猪狗,但我想他们二老看到还活着的我一定可以含笑九泉了。”他劝道“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不开了。我可告诉你千万不要自杀啊,我娘曾说,自杀是大罪,自杀的人是要被罚入阿鼻地狱的,永世不得超生啊!”
紫英转身道“你放心,我只是来山上赏月亮。”她伸手指着只有一半圆的月亮道“你看,今天的月亮比起满月更加好看呢!你说,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够活的圆满呢?”她轻笑一声,继续道“不过都是半晴半阴罢了。”
那人道“古人曰,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姑娘你若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又不能对身边的人说,就来找我吧。我叫吴月白,从前我爹娘活着时,都叫我小白,你也叫我小白好了。”
紫英上下打量着他,竟笑了,她说“就你这一身黑不溜秋的样子,我还真叫不出小白二字。不过我听你说话似乎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对她,也许还能有些用。”
吴月白猜道“姑娘的=说的她,可是那晚跟你一起上山的那个穿华袍的女子?”
紫英缓缓的点了点头。吴月白喜道“那多谢姑娘了。还请你告诉她,我们家原是茶农出身,我自小就学了不少茶道。若是能进府为奴,我愿每日一茶,誓死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