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着邻桌上的小情侣守着一条锡纸鲈鱼就着两碗扬州米饭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张弄潮觉得自己和沈兰轩面前摆着的三道硬菜甚是大气,蒜末香酥骨、咸鱼鸡粒烧紫茄、干锅辣子鸭头,一笼鲜虾饺,外加两杯高第人家特酿的紫葡萄汁,根本吃不了,吃的就是那种无论你怎么吃都吃不完的富足感。
“弄潮,这高地人家的环境真好。”沈兰轩说这话的时候并不像一个毫无见识的村姑,而更像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家碧玉,虽是同样面对未曾见识的场面,前者粗俗地问东问西,后者小心地适度夸赞。
“还可以吧。”张弄潮这话有些敷衍,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吃饭上,“兰轩,那天的那张纸,我带来了。”
说着从兜里拿出了那封经过米璨总监反复修改后方才最终敲定的情书,放到桌子上,极为成熟地推到沈兰轩面前,这给人的感觉仿佛这不是情书,而是一份极为重要的商业合同。
沈兰轩似乎是尽了最大努力掩饰住自己的高兴,从容地拿起来,却又并不急着看,而是要往兜里装。
“你不想看看我写的是什么么?”张弄潮问道。
“现在好像不太合适吧。”沈兰轩犹豫着说。
“怎么不合适,我觉得挺合适的。”
“那好,我看看。”当着对方的面看人家给你写的情书,的确是不太符合咱们中国的国情,可既然张弄潮执意要她看,沈兰轩也就索性不再去按捺自己那颗迫切的心了。
她慢慢将情书展开,映入眼中的那些字并不算隽永,却看得出是一笔一划用心写的,其实在这种女人已经近乎迷失的情况下,字的水平的确不是什么问题,重要的是要让她感受到你的真诚,真诚永远比才能更加催人泪下,那些因为有一手好字而号称自己擅长写情书的人应该醒悟,这不是书法比赛,这是向女孩子表白。
沈兰轩一个字也没有落下,从头看到尾,字虽然只有两三百,在她心中激起的涟漪却何止千千万。哄女孩子不用太花哨,但是必须有谎言,并且一定要以非常诚恳的口吻把这些谎言说出来,让她们觉得你是个实在而又不失浪漫的人,那么你就成功了。
沈兰轩脸颊泛红,春心荡漾。不过还没完,张弄潮出人意料地抬起胳膊,朝着早已埋伏在一边的服务员打了一个响指,这个动作几乎承载了这个年代里所有当红男明星的优雅气质,如星火般点燃了草原,沈兰轩要是知道这是在演戏早就应该昏倒了。服务员朝着远方做了个手势,远方的服务员再向远方的做了个手势,如此往下,烽火狼烟般的传递,似乎只为换得褒姒一笑。可沈兰轩却没笑,因为她没有褒姒的那份倾国倾城的淡定,她的表现已经远远超越了笑,转而为更羞。
当服务员拿着一捧粉色玫瑰来到他们桌前的时候,沈兰轩已经慌乱得一塌糊涂。
“兰轩,你做我女朋友吧。”张弄潮接过服务员手中的玫瑰花,送给沈兰轩。这圣洁的一刻,让人都舍不得说他邪恶了。
沈兰轩无语凝噎,她这辈子漂亮归漂亮,享受到这种与她的漂亮相符的待遇可的确是第一次,没办法,人总得有第一次,这恰好让张弄潮及时地赶上了,那么也就注定了她这辈子到死都忘不了了,这就和性爱一样,无论你以后有过多少次,无论那些次里有多少次超脱与升华,第一次的美好永远也不会从记忆中被抹煞。
她接过了那一束玫瑰,泪眼朦胧,此刻已经无需太多累赘的语言,张弄潮心里清楚,他要是愿意的话,现在就能把沈万三召唤出来。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的时候,看着沈兰轩那沉醉于初恋中的样子,他脑中闪过了想要扇自己一耳刮子的念头,他心想,我到底是爱你还是不爱你呢?在利益面前,人很容易分不清真情啊。
当邻桌的小情侣把鱼和米饭都吃完了的时候,张弄潮已经牵着沈兰轩的手走出了餐厅,留下满桌根本就没动几口的饭菜,与玫瑰的余香一混合,更显富贵气。
两个人沿着马路开始了恋爱后的第一次旅程,沈兰轩沿着路边的绿化带把玫瑰花浪漫地插了一路,到校门口的时候,只剩下一束了,或许由于便于隐藏不至于被那些穷凶极恶的老师给发现,终于没舍得再插,在众同学正埋头午休的时候,悄悄地塞进了桌洞里。
米璨就如一个教会了毛头小子上乘武功的得道高人一般,在大功告成的当天下午便没了踪影,正可谓神龙见首不见尾。张弄潮原本觉得这是不是有点太突兀了,万一让人给看穿了怎么办,可他其实大可不必担心这一点,因为在经历了担忧难过与反思后奋起的成功者沈兰轩眼里,米璨的突然旷课,不过是失败者的望风而逃罢了,其实按照她的理解,从昨天张弄潮开口邀请自己去吃饭的那一刻,米璨就应该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了。
下了第一节课,张弄潮拉着沈兰轩的手去校园里逛了一圈,所经之处,无不是一片血雨腥风般的诧异,凤凰男拿下白天鹅的消息瞬间席卷了全校。张弄潮面对这些充斥着无知的崇敬眼神,怡然自得的同时也略感惭愧。
晚上,张弄潮一路护花把沈兰轩送到家门口后,在她那刚刚跃入爱河后那舍不得离去的情绪中向自己的家走去,他原本盼望着米璨的奥迪车会忽然出现在某个路口等着自己,却无奈走了一路也没看见,略感失望。
然而在推门而入的那一刻,他的心还是开始怦怦跳了,因为他马上就能见到明朝第一巨富沈万三了,这个生前身后留下传说无数的传奇商人,在他眼中并不比朱元璋逊色多少。更何况在这个讲究人才第一的和谐社会里,沈万三的价值远比朱元璋要大得多了。
米璨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家里有点冷清。
“米璨,我搞定了。”张弄潮话一出口,便觉得“搞定”这两个字用得好像有些不妥,改口道:“不是,我是说我追上她了。”
“嗯,我知道。”米璨淡淡地回答,听不出话里有什么不良情绪。
然而问题是,不热烈就是不良,张弄潮也不是笨蛋,立即就发现了她在平静中所蕴含的那份低落,问道:“怎么,你不太高兴?”
话一出口他再次后悔,这不是废话么,自己和米璨之间那复杂难办的情感,无论她怎么爱也爱不上自己,现在自己却拿着与另一个女人的恋情邀功似的向她展示,这种场面如果有人愿意分析的话,一定会觉得很变态。
“张弄潮,你毁了我的爱情。”米璨停了一会儿,依旧是以非常平静的口吻说出了这话。
这气氛有些沉闷,静得让人难受。
“米璨,对不起···”张弄潮意识到了米璨心里的那份苦。他忽然觉得米璨有些可怜,原本是以操控棋子一般的王者心态摆布着沈兰轩的精神世界,而此时一切按照她的设想顺利完成之后,却发现原本以为是赢了的自己却无限失落,这不是胜者的悲凉,这是胜者的反思,究竟谁是胜者?
“你爱上她了,是吧。”米璨又问。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米璨,因为我也迷失了。”张弄潮无奈地解释,“你知道,原本我是想爱上你的,可是···”
“我就问你是不是爱上她了!对吧!”米璨忽然发起了疯,对他吼道。
这就是所谓的人比人气死人,原本在沈兰轩这件事情尚未成型的时候,一心只用在完成这件事情本身上的米璨是没有比较心理的,那时候她是绝对的统治者,在那帮稚嫩的学生面前,她无需跟任何人比较。可现在沈兰轩得到了她想要却一直得不到的东西后,她那种女人所最为擅长的攀比意识就苏醒了。
米璨再短短的两句爆发后又陷入了沉默,沉默中伴着哭泣,这就使她看起来更加沉默。
张弄潮慢慢走上前,用两手扶住她的肩膀,试图安慰她,可面对这个明显比自己要成熟的女人,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觉得自己无论怎么哄她,在她那里都是雕虫小技。
两人就保持着这个尴尬的姿势站着,张弄潮正犹豫要不要把她揽到怀里,她却哭得情到浓时,自己扎进来了。
直到泪水把张弄潮的前胸湿透,米璨的发泄才停止,却不肯松手,依然搂着张弄潮的腰。张弄潮默然。
少顷,米璨终于把他松开,淡淡说道:“咱们吃饭吧,我煮了两碗面。”
说完她走向了餐厅,张弄潮也跟在后面走了过去,见桌子上摆着的两碗肉丝面,忽然有种自己很混蛋的感觉,仿佛自己是一个在外面包养情妇大吃大喝的贪官,而米璨则是家里干瘪枯黄的糟糠之妻,糟糠之妻的这两碗肉丝面,正如花花世界里一片宁静的孤岛,让他泪眼婆娑。
然而问题是,这个比喻实在是太过天马行空了,他们所处的境地明明不是这样,可感觉却为什么那么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