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被女儿的哭声惊醒,恢复了理智,客厅瞬间安静下来。看到客厅一团乱,女儿的哭声还在耳边,陈文婷终于忍不住,独自一人走回卧室里。赵建诚没有去安慰妻子,他跪到地上,把小小的陈希从饭桌底下拉出来,心疼的为她擦掉眼泪,女儿的额头还在冒血,他拿上包,想了想,还是走到卧室门口,“瑶瑶额头破了,我送她去一趟医院,你早点睡吧。”
陈文婷想出去看看女儿,但碍于面子没有起身。等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后,她才不在压抑自己的情感,哭出声来。她想当一个好妻子,好妈妈。可她实在是太累了,每天要为了几毛钱在菜市场讨价还价;去超市买个东西看价格都可以花费半天的时间;房东动不动就上门催租,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搬家了。她既要工作,又要照顾瑶瑶,动不动就请假,老板都厌烦了,更不可能有时间去美容院。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明明该是知性优雅的年纪,却满脸的憔悴疲倦,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她本不该是这样的,求婚的时候,赵建诚向她许诺的婚姻生活,未来的样子,不是这样的。
赵建诚半夜回来就看见陈文婷已经睡着了,他给她掖了下被子,转身走进了客房。他觉得,陈文婷应该不想一早醒来就看见他的脸。躺在床上的他脑子像是自动播放的影碟机,一幕幕重映晚饭时的争吵,瑶瑶的哭声像是拉响的警报,分贝越来越高,吵得他耳朵疼。他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起身把一张银行卡拿出来放到饭桌上最显眼的位置,确保陈文婷经过时一眼就能看到它。
第二天一早,出门买菜的陈文婷就看见了饭桌上的银行卡。
晚上,赵建诚刚嗯响门铃,瑶瑶就开了门,就像是预先知道他要嗯门铃,守在门口似的。“爸爸,妈妈今天做了好多好吃的,你看。”赵建诚顺着瑶瑶的手指看过去,餐桌上果然比平时丰盛,大鱼大肉的他们三个根本就吃不完。
陈文婷刚好从端着一盘虾从厨房出来,脸上带着许久未见的温柔,那是赵建诚最初为之心动的样子,他站在门口,觉得生活真是讽刺,直到陈文婷叫他,他才从回忆里抽出身来。
“建诚?洗手吃饭了。”“哎,好。”
“好不好吃啊?”赵建诚看着女儿把他刚剥好的虾塞进嘴里,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他一脸宠溺,手上还不忘剥下一只。只要瑶瑶开心,他做什么都是有意义的,他强压住心里的不安,把自己沉溺在这幸福的氛围里。陈文婷把一只剥好的虾放进他碗里。“建诚,你也吃。”看他把虾放进嘴里,陈文婷才继续说道:“房租已经交齐了,水电费也都交了,那张卡……”
“你拿去用吧?”陈文婷没有问那么多钱是哪里来的,她要的只是“你可以随便花”的承诺。赵建诚心里明白,陈文婷问起的时候,他也只是自嘲的笑笑。
之后的一年,瑶瑶出尽了风头。她上的是最好的学校,在学校穿的是最好的衣服,学校小朋友都知道她爸爸是房地产大亨赵建诚,她一度成为了学校的风云人物,许多小朋友自愿给她当跟屁虫,跑腿打杂。她像古代帝王老来得子的小公主,受尽宠爱。
趋炎附势从来都不是大人的专利,价值观还没有形成的贵族学校小孩子,选朋友的标准就是价值的大小,而对于他们来说,价值大小体现在经济基础。
那是陈希,不对,是赵晋瑶最开心的一年。她何等风光,开家长会,陈文婷总是穿着最时髦,打扮最靓丽,引得一众小朋友甚至老师在走廊上围观。“晋瑶你妈妈真漂亮。”夸赞的话听的她耳朵都起茧子了,但每次都还是骄傲的一撇嘴,白眼一翻。“那当然了。”然后冲着楼下的陈文婷大声呼喊:“妈妈,妈妈。”投票选班长,她几乎以压倒性的胜利赢过了竞争对手,然后站在讲台上大声呼喊:“下课后我请大家吃饼干,最好的。”她想干嘛就干嘛,不想干嘛就可以不干嘛。她从来都不担心,也不觉得她要为以后担心什么,她觉得她的人生就应该是站在金字塔顶端,让万千小朋友臣服在水晶鞋下。
可公主一过十二点,就会变成灰姑娘。没有南瓜车,也没有水晶鞋。
警笛声在楼下响起,吵醒了睡眠中的一家三口。不一会儿,门铃响了。
陈文婷一开门,就被堵在门口的记者吓了一跳,站在最前面的一位瘦高个男记者,甚至想要通过防盗门把录音笔伸进来。“请问赵建诚先生私吞公款的事您知道吗?”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一下子炸晕了刚醒过来的她。她脑子一片空白,后面的人在说什么根本就听不清,不知是谁开了闪光灯,拍照时晃了眼睛,才拉回她一丝理智,赶紧把门关上反锁,将一切嘈杂关在门外。
然而记者们并不打算放过她。
“请问赵建诚先生私吞公款的事您知道吗?”
“您了解自己的枕边人吗?”
“您对他的经济情况掌握多少?”
“请您开一下门好吗?”
“请问赵建诚先生私吞公款的事您有参与吗?”
“请您开一下门好吗?”
“有位农民工在赵先生产下的大楼跳楼自杀了,请问您知道这件事吗?”
“听说赵先生已经拖欠农民工工资很久了,是真的吗?”
“请您开开门好吗?”
“您觉得那位农民工的死与赵先生有直接关系吗?”
“请您开开门好吗?”
“不要再问了,求求你们不要再问了。”陈文婷靠门蹲在地上,紧紧用手捂住耳朵,根本无济于事。记者们的话还是从门缝里,从手的空隙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无比清晰的传进她耳朵里,砸在她心上。“是假的是假的是假的。”她一遍遍安慰自己,“不会的,他做不出来那种事情的。公司已经挺过去了,一年前就挺过去了……”难道?陈文婷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猛然抬起头来。
一抬头,就看见赵建诚站在对面。
“那是什么?他眼睛里是什么?难过?不,不对,是悔恨,他拿了?他真的拿了?”看着赵建诚的眼睛,陈文婷像是被抽空了力气,整个人坐到地上,眼泪无声滑落。忽然,她又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快速走到赵建诚面前。
“啪。”赵建诚头歪在一边,脸上火辣辣的,无比清晰的一个五指印。“你个王八蛋!”陈文婷像疯了一般,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打他,用拳头,用脚,砸在他身上,踢到他腿上。脸上还是火辣辣的疼,他依然一丝不动的站在那儿,任凭她发泄,他忽然觉得,如果不趁现在抱抱她,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于是他猛地一把把她搂进怀里,她越挣扎他就搂的越紧,直到觉得快要不能呼吸了她才任由他抱着,一滴眼泪掉进她脖子里,接着又是一颗。
“对不起,我不该逼你的。”陈文婷抚摸着自己丈夫的背,“这些年来,你一定很苦吧?对不起老公,我不是一个好妻子。”他搂的更紧了,肩膀上开始传来“呜呜呜”的哭声,像是压抑了很久的人,突然被说中了心思。
“砰”的一声,门被人强行撞开了。一队警察冲进来,扯开紧紧抱在一起的俩人,给赵建诚带上手铐。被扯开的陈文婷整个人傻掉了,她站在那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动作。因为她看见自己的女儿,正站在父亲的身后,抱着爸爸买的心爱的玩具熊,目睹警察给他带上那银色的东西,就算是在小的孩子,也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你出来干什么?!回你的房间去。”她害怕女儿看到自己爸爸被警察带走的样子,更害怕她被记者拍到。她快速跑过去,想要把女儿眼睛蒙住,抱回房间里,最好是锁起来,但是失败了。
离她最近的一个警察一把拉住她:“我们还有些问题想要问您,请您跟我们回警局一趟。”“有什么问题比我女儿更重要?”“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快满六岁的赵晋瑶只是站在那儿,看着父亲被带上手铐,看着母亲跟警察撕扯,看着父亲被警察带走,一步三回头。看着母亲努力想要来到她身边,把她送回房间里,却无济于事。看着父亲衣冠楚楚,看着母亲披头散发,看着最后一个离开的警察,关门时对她摇了摇头,看着那扇承载了她最多期待的门,带走她最亲的人。她一滴眼泪都没掉,不哭不闹,只是安静的站在那儿,抱着爸爸买的无尾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