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梦里,她什么也看不见,身体也不能动弹。
当视觉被削弱的时候,听觉似乎会变得格外敏感。许安然看不见,但是,她听见了。
她听见有人在哭。
是个女人的声音,但是她分别不出来她是谁。
刚开始是一个女人在哭,后来,渐渐地却成了许多人在哭,各种各样的哭声都有,但是她谁也看不见。
她还听到有人对她说:许安然,你该死!你迟早会害死King的!
或者是:你这个祸害!如果不是你,东驰就不会死!
又或者:多乐,你不要逼我走最后一步。
反反复复,重重叠叠,许安然陷入了无尽的梦魇之中,沉睡不了又叫不醒,在一旁守着的人只能干着急。
E教授知道这个状况之后,一向温和的他近乎大发雷霆,将珍妮弗训斥了一顿,珍妮弗一声不吭地任由父亲责骂,顾问于心不忍,便主动向律凌辰请了罪。
原本发生这样的事情,最该痛苦的人看上去却比谁都淡然,他没有责怪顾问,也没有责怪珍妮弗,只是和E教授谈了许久,其余的时间都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
是他不好。
无论去哪里,他都应该要陪同的,而不是把她一个人扔下,以至于发生了一件又一件不好的事情。
车祸发生当天,沈芳娇急火攻心昏死了过去,沈母心脏病突发住院,沈连骁虽也沉浸在痛失爱子的阴影之中,却也深知作为一家之主,越是到了这个时刻他越不能垮下。
只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是噬心蚀骨的。
沈连骁在殡仪馆最后看到儿子的尸体时,终于是忍不住老泪纵横,瘫软在地。这时他想到,东驰他从小的爱好是法医学,那时他不明白,自己的儿子为什么喜欢和尸体打交道呢?于是,他勒令禁止,并要求沈东驰学了金融与管理。
但,东驰不羁的性子使得他永远不可能绝对地服从,哪怕是自己的父母。于是,他在大学虽报考了金融管理,但却同时修了双学位,并在国外取得了博士学位。
那一年,沈东驰才28岁,却同时取得了两个领域的荣誉。
但沈连骁那时却不觉得骄傲,生生将沈东驰推上了沈氏总经理的位置,亲自教他从商管理。
不得不说,东驰是个有天资的孩子,他在财经方面做得很好,但却不够。
沈连骁看得出来,东驰虽然站在商场,但他一点都不快乐。
他很少去自己的办公室,只要去了,脸色必定不好看,不如他在外时不羁的笑容。
他的一生是何其短暂?再短短不到半个月才三十啊!现在,他的年龄却永远地定格。
这时,沈连骁反而庆幸东驰的不服从,使得他在自己短暂的一生时间中,做过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如此,也不枉费这一生。
沈东驰下葬当天,沈芳娇疯了。
葬礼举办得很是简单,沈东驰向来不喜欢与那些商场的尔虞我诈打交道,沈连骁夫妇也只想他能安静地走,所以葬礼上并没有请来太多人。
本已经飞去了美国的聂彻再闻到噩耗之后立马赶了回来,只想着送东驰最后一程。
当天,一切都看似顺利而安静地进行着。
直到墓碑终于盖上的那一刻,沈芳娇便失了控,推开了一直搀扶着她的沈母,徒手去阻止那人将她的哥哥埋入地底,她跪在地上,一身狼狈。
戴嘉樱和周晚笙见状之后都难过至极,尤其是戴嘉樱,若不是她的执念,沈东驰没有赴约,兴许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周晚笙却安慰她说,人各有命。
戴嘉樱点点头,却说,怕是她这一生都会惧怕去爱一个人了。
葬礼过后的第三天,沈夫人带着疯了的沈芳娇离开了上海出国疗养,沈连骁将公司一半的基金以沈东驰的名义捐赠之后也尾随。他们夫妇二人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让女儿有事了。
沈连骁说,哪怕寻遍整个地球,也要将娇娇治好。
至此,沈氏财阀也落下了帷幕。
许安然整整昏睡了三天。
直到第三天,她幽幽转醒。
律凌辰一直守在她的床边,以至于她醒来的时候他第一时间能知道,立马上前扶了她,并说:“我让人准备点米粥,等会儿吃点。”他多体贴,知道她现在心情极差,一定是食不知味的。
这样说着,律凌辰真立刻吩咐了人去做。许安然在床上躺了三天,浑身都没有一点儿力气,在律凌辰的搀扶之下好不容易靠坐在床头,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直到律凌辰喂她吃完了一碗粥,许安然都没有开口说过话,这样的她,这样异样的安静,让律凌辰难免有些担心。
让E教授和珍妮弗过来察看了一下她的状况之后,律凌辰依旧守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未置一语。
他知道,现在有太多的事情是不能让她知道的,她承受不了那么多了。
比如,沈东驰的车祸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再比如,宁长渊已经因为涉嫌了故意伤人案最终坐入了监狱。
这些都是顾问查出来之后告诉他的。
那天,那辆车不知何时开始就一直在尾随他们,遇到沈东驰实属意外,所以顾问推断,那人原本的目标并不是沈东驰,当然,也不是许安然,只能是他,又或者是珍妮弗。
至于原因,顾问无从知晓,律凌辰也猜不透,宁长渊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直到,宁长渊在狱中自杀。
那天,许安然在律凌辰的眸光追随之下,安静地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做着什么。看样子似乎在找东西。
她打开了一个又一个柜子,似乎是忘记那样东西放在哪里了。
律凌辰也不问她,只安静地陪着她。
自她醒来之后,她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但也没有过激的表现,他喂饭的时候她会乖乖张嘴吃掉,到了睡觉的时间她也不吵不闹,乖巧得像个孩子。
虽然E教授时刻叮嘱他,要警惕,这是抑郁症的临床表现,她现在虽然看上去没有任何危险,但实则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律凌辰看着安静地翻着橱柜的她,唇角染上了浅浅的暖意。他的事情快要处理完了,不用等多久,他便可以践行他的承诺,带着她游山玩水,散散心。
许安然从橱柜里抱出来了一堆小盒子,各种大小的都有,然后她坐在地上,将盒子整齐地放好之后,开始一个一个地打开。
律凌辰凑上前,看到那些盒子时喉咙紧了一下,然后心间似有一股暖流淌过。
那些盒子他都不陌生,是她八岁起每一年过生日时他送她的礼物。
他从来不知道小女孩儿会喜欢什么东西,直到现在似乎也是。所以每年她过生日之前,他都得愁上一段时间。
现在想想他觉得自己挺好笑的,居然能为了给一个女孩儿准备礼物,打了跨洋电话来征求凌天和廷深的意见。
他承认,他确实是不太懂得浪漫。为此,廷深还曾狠狠地嘲笑过他。
她打开了一个浅蓝色的小正方形盒子,里面是一只精致的白银镯子。
他想了想,这大概是她十一岁时的礼物。但是安然不是很喜欢在手上戴这些东西,而且破案的时候也不允许戴这些。当然,现在不同,所以她手上戴着方如意送她的镯子。他试图摘掉,以免她睹物思人愈发伤感,但她却执意不肯,他也就作罢了。
又打开了一个精致的白色盒子,长方形的,里面是一只深蓝色的录音钢笔。
是十五岁时的礼物,他好像本打算给她录一段语音的,但想了想,他不太擅长这些,便也算了。
她几乎把所有盒子都拆了一遍,除了两个,一个不到她的手掌大,原本是装那枚她随身携带的录音袖口的。
还有一个……
当盒子渐渐被打开的时候,律凌辰只觉得自己的眼皮突突地跳了几下,原本含着笑意的唇渐渐抿做了一条线。
盒子里,装的是她十七岁时他送给她的枪,还有三颗子弹。
安然的枪法是极好的。
他还记得她第一次摸到枪的时候,精致白皙的小脸儿露出了激动的神色。那年她好像才十三四岁的样子,便去了靶场练习枪法。而与她一同的大多是十五岁左右的男孩子。
开枪的那一刻声响很大,因为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不可能有那么充分的准备,所以练习枪法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是不带消音耳机的。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儿,难免会有些害怕。因此,她去到靶场的第三天,都没能敢打出第一颗子弹。
那时江柠也才二十岁出头,对许安然的态度不如现如今这样恶劣,但是也不代表她会好心地给她开绿灯。在训练下属的时候她一向严格,颇有律凌辰的铁腕风范。
小安然在靶场呆的第四天,江柠终于忍不住,用冷漠又有些难听的话刺激了她,小安然的脸色立刻有些发白了。那时她已经在组织呆了些年头了,懂组织的规矩,但还是小声地乞求江柠,再给她一点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