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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龙四年二月初二之晨,碧空万里,红霞满天,预示着“龙抬头”的祥瑞。
今日,位于皇城西南角上的弘文殿,早已被礼部官员收拾一新,迎接着皇唐天子、皇后、宗亲、群臣的到来。
就在晨曦初露的时候,平日便堪称门可罗雀的石雕拱形门外,今日却是马蹄声急,车驾云集。皇帝亲自下诏的道佛大论战,而且对战的双方一个是西华法师的高徒,另一个却是号称大唐第一活佛的惠范,仅仅是这两个人的名号,就已经赚足了大唐权贵们的眼球。
大唐的权贵们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特别爱看热闹,而这道佛论战,又是几十年来从来未有过的,这些权贵们自然是不愿意错过。
礼部早已拟定好了参加今日道佛论战的名单,除了王侯勋贵之外,在京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才有资格入内观战,而佛道两门,也只有各一百的名额,可以进殿。
弘文殿正门及两道侧门前的司阍官员,这时候一个个冠冕肃整,神情威严。奉敕观礼今日道佛论战的数百名五品以上的官员,这时候挨班向司阍官呈递着名帖,按品流官阶,分别自中、侧门而进。
待得进了弘文殿的大门,这些官儿们又被分成了两拨,一拨是品级和爵位都够得上进殿观礼的,礼仪官则将他们导入弘文殿、新搭的受贺御座两廊,随班立候。另一拨虽然可以进得弘文殿,但是却没有资格进入正殿,只是在长廊那边候着,站立观战。
不知道论战要进行多长时间,就这样一直站着,实在是耗人体力,而且这些官员们,大多都是五六十岁的中老年同志,对他们来说,站着观战也委实不轻松。
饶是如此,这些奉敕观礼的官儿们,这时候一个个都是笑逐颜开,能和今上度“龙抬头”,而且奉敕观礼道佛论战,这一浩荡皇恩,使他们激动非常。
郎岌虽说一夜不眠,但这时候也是精神矍铄,薛崇简已经答应了,今日要帮他送进弘文殿内,所以他早早地就准备好了道士装束,怀里揣着写了半月时间的奏表,在这弘文殿外候着了。
观礼的权贵已经进去的差不多了,就连道门和佛门诸人也成群结队地进去了不少,而郎岌此时,还在弘文殿外徘徊,要等着薛崇简给他送来礼部公札。
因为中宗和韦后都要出席今日的论战,所以弘文殿的安保措施异常严格,没有这个东西,郎岌想要进的殿去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看着时辰已近,郎岌的心里有点着急,这薛崇简为什么此时还没有出现,不知道事情有没有变故。
就在这时,一阵夸夸的皮靴击地声传来,从弘文殿的右角,转过了一队巡查金吾,领头的一位,不是穿着明光铠的薛崇简还能有谁。
看见薛崇简的那一刻,郎岌感觉自己的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要不是薛崇简之前已经交代过,这时候郎岌正要冲上前抱着这个姗姗来迟的燕国公了。
不过为了今日面圣的大计,郎岌还是忍住了内心的冲动,强作镇定。
薛崇简也看到了在弘文殿前徘徊着的郎岌,心里有点佩服这郎岌的乔装本领,这道袍加身,再加上郎岌的气质,还真是像极了长安城里哪个道观的年轻才俊。
近了,金吾们越来越近了,郎岌甚至都已经听见了他们发出的浓重的呼吸声,此时的郎岌,虽然有点紧张,但还是竭力地让自己保持着平静,不向薛崇简那边看上一眼。
“呔,汝那道士,徘徊于这弘文殿前意欲何为?”薛崇简来到郎岌面前,装作不认识地喝道。
“参见将军,贫道奉赦观礼,正待要进殿。”郎岌打了个稽首,缓缓地说道。
“既然奉赦观礼,何不快进殿去,却在此徘徊,我看你是意欲不轨。来人啊,给我将这道士拿下。”
随着薛崇简的一声令下,身后的金吾们一拥而上,将郎岌当场就扭住了。
“这位将军,贫道是玄都观的道士,今日确实是奉赦观礼,我这怀里,还有礼部的公札呢。”郎岌赶紧说道。
“哦,此话当真?”薛崇简说着,便来到郎岌跟前,用身子遮住了司阍官儿,顺手伸进郎岌的怀里,摸索了几下,便掏出了一本大红色的公札。
薛崇简打开那公札看了几眼,又塞进了郎岌怀中,一挥右手:“尔乃奉赦观礼的道士,现在时辰将至,还不赶紧进殿。
“这就进去。”一切都是按照原来的计划进行,郎岌知道薛崇简已经搞定了公札的事情,刚才借着搜查的理由已经将公札给到了自己手中,当下心中大定,连忙说道。
薛崇简又是大手一挥,扭住郎岌的那几个金吾松开了手,郎岌趁机逃出了他们的掌控,溜到司阍官员面前,从怀里掏出掏出礼部的公札,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既然是燕国公亲自查过的,而且郎岌的手里也是正宗的礼部公札,司阍官员也没有阻挡,验完公札就放他进了弘文殿。
郎岌进得殿中时,弘文殿里已经挤满了人,他仔细地看了看,正殿中坐着的都是身着紫服的朝中权贵,而绝大多数的和尚道士,都在殿外的长廊两旁立着。郎岌不动声色,也悄悄地立在了众道士的末尾。
论战还没有正式开始,趁着有会时间,郎岌正在思考着如何面圣的事情,不知不觉地入了神去,对周围的情形浑然不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郎岌忽然听到前面一阵骚动,紧接着身边传来了一个道士的感慨之声:“啊!今上!……”
郎岌赶忙顺着这个声音看去,却看到弘文殿正中的御座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着一位身着龙袍的白须长者,郎岌立即意识到那便是万乘之尊的当今皇上了。
皇帝的身边,不出所料地端坐着一位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宫装贵妇,虽然长得模样出众,却有着震慑群臣的皇后威仪,郎岌心中也知道,这就是韦后了。
此时此刻,郎岌禁不住想大呼一声,而这种感觉又把他骇得差一点没晕倒在地,他越来越感到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了,随时有一种冲上前去给皇帝直陈弊政的冲动,但是郎岌却分明知道,眼下还真不是给皇帝直言的时机。
就在他惊惶不已的时候,却听御座上传出一阵笑声,顿时,宽广明亮的弘文殿里,立即回应出一阵又一阵笑声。
郎岌被这笑声稳住了咚咚乱跳的心神,并喃喃自语道:“原来在皇上面前,是可以笑的哩……”
这一来,郎岌完全清醒了,急忙踮起了脚尖往里看,这才看到,
原来在弘文殿的大殿上,这时候居然正在上演着一出拔河比赛。
只不过这场拔河比赛场面却有点令人惊讶,尤其是这参赛的阵容,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粗大的麻绳两端,一端领头执绳的,竟是太子少师、同中书门下三品、八十二岁的唐休璟;另一端竟是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年过七旬的韦巨源!
而在这两位老相爷身后的,也尽是一帮六七十岁的文武老臣!他们一个个须发皤然,瘪嘴缺牙,弓腰驼背,甚至有些人平日里都是称病不理政务的,今天却也出现在了这拔河阵容当中。
这场拔河比赛显然是临时起议,就是不知道这是出自谁的主意了。虽说拔河当穿紧身衣裤,才能施展气力,但他们因是朝廷大员,今日是要面对天子、皇后,所以也都穿着佩物繁冗的朝服,厚底长筒的朝靴,这情形看起来相当滑稽,也怪不得中宗会不顾身份地哈哈大笑。
“哈哈,朕真是没想到今日居然是如此场面,快哉、快哉。既是唐、韦二卿各领一队拔河,我看这司判之任,就当由宗卿承担了。”中宗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朝宗楚客下了口谕。
“宗楚客领旨!”
领完旨后,宗楚客从尚舍御奉官手里接过一面犬齿边、黄绢底、上绣“令”字的小旗来,来到拔河的两位同僚面前,神情庄重地朝两朋文武老臣将旗一挥。应着这一挥,乐班奏出的助兴乐声顿时变得更加热烈而急骤了。
唐休璟、韦巨源得了号令,冲着宗楚客略一作揖,就各自领着自己那队老倌儿,颤颤巍巍,气喘兮兮地各就各位,佝偻着腰背,拾起地上的粗**绳,扼紧了麻绳上的小套绳。
场上原本要观礼道佛大战的勋贵大臣们,这时候也分成了两队,兴高采烈的击着掌,声嘶力竭地向自己支持的那方呼喊着,拚命助兴打气。御座之上的中宗皇帝,看到这样的情形更是乐得停不下来。
只可怜这批平素养尊处优,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就连上一步石阶也要仆人搀扶的老人们,这时候不知道内心做何感想,不过面上却是充满了笑容,任乐声督促,任同僚助威,把脸挣得通红,汗水顺背而下,却连麻绳也拉不直!
看着这群老臣们连续数次都扯不直那麻绳时,面上露出的窘迫、焦急、狼狈模样,中宗皇帝笑得在御座上浑身摇动。那班本想为老臣们助威的勋贵百官们,这时候也被逗得站立不稳,有人甚至早就笑的弯下了腰去……
就连宗楚客这位司判之人,到后来也被这些同僚们的各种呲牙咧嘴的模样引得忍俊不禁,跺着脚摇头叹气、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