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很厚,很沉,终年不散,所以很多事物都比其他地方显得更加忧郁。
山势很特别,起伏然后骤断,这里也有个很应景的名字,悲崖,也不知是因为大能出口成谶,还是由于这个气候才有了这个名字。
文墨和巍巨出现在崖顶,文墨看着那个自己都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裂纹,眼中闪过一丝烦躁。
“这就是虚空镜?”巍巨望向上方那个不规则晶体问道。
文墨没有回答,盘腿开始调息。即便是像他这样的人,连续高速跋涉这么久,也会有些疲惫,何况之前追寻红雾时,也没怎么休息过。
巍巨本就没打算他能回答,问句也只是感叹与好奇,没有管文墨,开始在周围寻找着什么。
文墨在路上已经把他这段时间的猜想与证实告诉了巍巨,当时巍巨听的有些诧异,他很清楚虚空镜与文墨有着怎么样的联系,居然连他都只能把时间确定在模糊的一年之内,这有点太不可思议了。
根据文墨提供的信息,巍巨开始推演,尽管文墨已经做了无数次这样的工作,但巍巨还是想自己试一下,自己见到总比别人说的更加直观。还有个原因就是,强者都有一种强烈到有些偏执的自信,大概这也是他们能成为强者的理由。
“除了红雾,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可以做到这些,”不知何时,文墨已经调息完毕,站在专心摆弄那些小物件的巍巨身后,给出了自己的结论,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但它从出现并没有对这个世界表现出敌意,暂时不要把所有时间都花费在红雾上。”
巍巨拿这些石头和树枝还有枯草并不是在和小孩一样玩耍,而是在推演,通过他自己的方式,他本就是山,白溪引导其开智后开始学习,当知道古人结绳记数后,自己也开始学着用这些东西放在某个地方代表特定的事,帮助自己演算推理,在这里则代表这件事所发生的条件。
文墨并没有试图去理解他推演的方式,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他和自己的思维方式还有做事风格有着很大的差距,同时他相信自己的方法是最适合自己的,虽说要集百家之长,但如果方向与维度不同,则无迹可寻,更不要说纳为己用了。
见他没有理自己,便没再打扰他:“我去别处看看。”
裂纹很细,只有时不时迸出光点跃到裂纹上,才能看得出来上面有条缝隙。两天之后,巍巨得出了和文墨同样的结论。
“有什么发现吗?”外出归来的文墨见到巍巨已经回神,便问道。他的声音很低,但并不显得过分阴暗,就像夜里匆匆一现的昙花,说不出的优雅。
“现在假设是红雾的影响,你想怎么办?直接与他交流吗?”巍巨说话很稳,所以显得有些慢。
“它应该不想和我们交流,这两年我甚至连一次都没有见到过它。”这两年他留了很多意识在世界各处,任何有空间异常波动或者气息和别处有不同的地方他几乎都跑过了,一无所获,加上在这件事之前发生的一些事,让他现在无比烦躁,不得不用多些的言语来分散注意,才可能有足够的精力来处理这件事。
“我认为我们应该从其他地方入手,比如虚空镜所监视的东西。小师弟说他找东西往往会放一放,因为很多时候专心找越是找不到,不用的时候自己就跑出来了,他说这叫灯下黑,我觉得红雾或者我们追寻的答案是不是也会这样。”巍巨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文墨注意到他说话时的神情,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他。”还是用那张万古不变的冷脸。
巍巨嘿嘿笑着:“他是我师弟啊。”
十分朴实又蛮横的答案,有些不讲道理,但是文墨接受了,他清楚,巍巨就是这样的人。
“你休息吧,我来收拾。”巍巨说道。
文墨知道他大概猜出了点什么,便没有拒绝,去了崖脚的小楼。
收拾当然不止是卫生,还有阵法,它们都没有被触动,这也是他们想不通的地方之一。文墨的手段他是知道的,就算被破坏了他都不会有这么震惊,要知道避过这些比破坏它要难很多,这很可能意味着,如果不是红雾,那么对方会比文墨强很多。这也是他和白溪这么谨慎最大的原因。
巍巨把每一处阵眼都很认真的查过一遍,但还是一无所获,在它的基础上用自己收集的奇石加固阵基,看没有什么自己能做的之后,便离开了,文墨做的已经很完美了。
“我们走吧,去问问师父,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找到其他线索,我比较笨,他应该能想到一些好办法。”巍巨站在小楼门口,冲里面叫到。
没多久,门开了,文墨说道:“走吧。”
他们一起检查了最后一次阵法,共同推演最后一次,没有异常,正准备返回的时候,山崖对面,终于有了异动。
一头小山般的异兽低吼着向虚空镜冲去,它很大,身上环绕着雾气,猩红的双眸透露着疯狂。
文墨眯了眯眼,不知在想什么。身旁的巍巨已经动了,他瞬间出现在虚空镜和异兽之间,弓步,沉腰,去凌海取出的海山剑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握在右手。
周围的气息瞬间分散,像是在给那柄剑让路,很久的安静,巍巨终于动了,起手很稳,所以显得很慢,海山剑横挥一记,异兽连带对面的一整块地面被瞬间被掀翻,然后破碎。
以海山养之,出剑则必有海山之威。
周围溢出海面上空气特有的淡淡咸味,异兽没有随被掀起的地面变为碎块,但能看的出已经没有再反抗的能力。
异兽挣扎着站起,甩了甩硕大的头颅,眼中恢复了一丝澄明,围绕的雾气也被强劲的剑势吹散,露出了本来的模样,通体纯黑,形似狮子有鬃毛,鳞甲,独角,利爪反射着令人胆寒的金属光泽,但这时候已经断了几根。
畏兽,天地间的奇兽,以长相凶残攻击性极强而得名,已经有了不低的智慧,能运用天地间的气息强化自己,寿命极长,相传有人与它们交流过并活着回来,不过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这种异兽已经不见于世,连文墨与巍巨都没有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它。
恢复意识的畏兽眼中的疯狂已经消散,转身就要逃走,而文墨又怎么会放过这唯一的线索。
畏兽刚刚回头便被一只手按住了鼻子,本能告诉它,最好不要动,于是慢慢伏在地面上。
这是一幅很诡异的画面,巨兽就算趴着,鼻子到地面的距离也有半人高,但它就这样被还没它脑袋大的小人抚摸着鼻子,而它自己只有眼眸深处能看到深深的恐惧,硕大的身体,则是连颤抖都不敢。
文墨知道巍巨留手了,那一剑的威势大部分都没有落到它的身上,巍巨本就是自然的一部分,所以自然会惜它成长不易,留情很正常。当然活着的总能得到更多信息,何况很可能可以和它交流,文墨对留它一命这件事没有任何意见。
然而事情总会往人们设想的最糟糕的情况发展下去,巨兽身边又升起了刚刚出现时的雾气,眼中本能的恐惧又被那种疯狂所取代,慢慢猩红遮住了它眼前的一切,在眼中最后一丝光芒消失之后,它开始反抗,然后死亡。
巍巨看着眼前巨大的尸体,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文墨没有解释,但巍巨也很清楚,它逃跑也会被杀死,不论是否有人在它背后,以这种疯狂的意识,天地间便没有它的容身之所,哪怕它有自己的巢穴。
文墨在猩红的光芒散去之前取出了畏兽巨大的眼睛,不知被他收到哪里。随手一辉,看似坚不可摧的肉体,连带鳞甲一起化作齑粉,血沫渗入地面,以畏兽血肉中包含的灵气,想必来年这里能多些生机。
“它被红雾影响的很严重,但大概不是红雾本身的意志,我去看看眼睛里是不是留下过什么,你呢?”文墨问道。
巍巨想了想,说道:“有了线索,应该会好查些,但我不能跟你去了,像师父说的,可能要乱了,我得回上山帮着师父,你自己去吧,路上小心。”
“我这还有从各处灵地采集的香木,随身带着,有凝神的作用,”说着把身上一个小锦囊取了下来,往外掏出几件事物,继续说道:“这还有刚刚巩固阵基用的石头,山上的我都修好了,你拿着吧,我有时间再去找,我比较闲,”巍巨憨憨的笑着,继续说道:“不过这个锦囊不能给你,是师妹送给我的,是很珍贵的礼物。”
文墨看的出,就算锦囊本身不含空间波动,对方大概也会把它当做宝贝。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是师妹送的,很朴实,就像前两天他的答案。
......
“你真他妈是个人才!!谁他妈让你掺和这个事了,查就让他查!短时间又查不出什么,现在好了,都知道了,你以为文墨是谁,真当他不会影响到我们吗!!!这次被他看出些什么,责任谁来负!!!”暴怒的声音夹杂着焦虑,从山洞深处传来,有些重音,不知是不是山穴中石壁给予的回应。一些本就不稳的石屑从石堆的缝隙中慢慢往下滑,像是不敢在这里多停留片刻。
一个渔夫模样的的人单膝跪在地面,身上还有些风尘,看来之前赶了不少路,他对着更深层的黑暗,带着微颤的嗓音说道:“属下该死,但属下也只是想把他的疑心转移到红雾上,而且我并没有直接出手啊,我在很远的地方就放出了畏兽,属下拿性命担保他们并没有察觉到属下的气息,这畏兽也并非我所圈养,我还让畏兽沾染了红雾的气息,就是想让他们觉得是红雾引起了他意识混乱才会去攻击虚空镜,由于红雾的出现,所以文墨才会没有察觉,他们应该查不出是属下所谓,应该没什么问题,他们一定怀疑不到我头上......”渔夫越说越觉得自己做的没什么错,一直在重复“他们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不知是想让对方相信,还是想让自己相信,不过总归恢复了些自信,止住了自己的颤音。
那个声音的主人呼吸变得有些粗重,尤其是在他说道以性命担保,以及自信说出怀疑不到他头上之后,更是直接吼了出来:“怀疑不到你的头上!!!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白痴!悲崖是什么地方,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闯的吗!!且不说悲崖上有什么,他们察觉不到你的气息,那畏兽能不能察觉到他们两人的气息!畏兽是有能力让虚空镜出现裂纹,那你告诉我是什么让这种上天眷顾开了智的灵兽,第二次冒着生命危险去冲撞虚空镜!!”
“红雾不是让它失去理智了么......”渔夫打扮的人被问的有些底气不足,声音越来越小,那个声音的主人便以为这就是全部内容。如果让他听到了最后几个字,可能让渔夫多活几天的耐心都没有了。
那个声音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手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人!”说完失去了和他解释下去的耐心,带着深深的疲惫继续说道:“算了,下去吧,最近我都不想在见到你了。”
渔夫低头退下了,再没敢多说一个字。
越是疯狂的野兽越是会跟随自己的本能,发疯的畏兽见到那两人后不逃,这本身就是一个疑点,而更重要的是悲崖周围的阵法最主要的目的是通知文墨,而不是防御外人,被避开,一定不会是发疯的野兽或者是人干的。
红雾是有意识的,它会错乱空间与时间,并且影响一切有智慧的东西,但它不会或者不屑去给某个事物一个具体的目的,声音的主人是知道这件事的极少数之一,而可悲的是,他的手下,那个渔夫并不知道。
他十分确定文墨已经从这件事中确定了一些事,他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试着能否拖延些时间,他转过身,看向渔夫的背影,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云渐渐散了,露出了淡淡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