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以为非但要让都护子弟参加科举,而且鼓励他们参加科举,甚至适当降低都护子弟贡生的选拔标准,日后派遣他们返回家乡为官,如此更有利朝廷加强对当地的治理。”
“海郡王的见解倒是独树一帜啊……”女帝似乎有些诧异,随后继续又说:“西北都护豪族多为勋贵后裔,所持翡翠龟玉为朝廷所赐,享有特权,朕以为此事不能听之任之,必须有个应对方略。既然爱卿认为都护豪族不足为虑,那他们手中的特权还如何收回?”
“回陛下,臣建议暂时不要动。待罗哈诺、阿瓦达提大局稳定后,通往呼延都护的铁路修通后,在就收回特权进行协商。
至于如何收回特权,臣建议应当以朝廷授许和部分产业开禁替代,而且西北都护是连接西域和罗哈诺的门户,当地需要大量产业维系朝廷占领地区,光靠关内输出不仅成本高昂,而且十分吃力。
日后整个西域都护与罗哈诺将是朝廷放牧与小麦种植的粮仓,不会发展太多工业,但是所需的工业商品却需要从关内运出,即便修通了铁路,成本依然较高,因此日后可在西北都护建立一些工厂,如此可以换取特权回收。”
“授许之事可以再议,但约束豪族不得放松,都退下吧。”
这时沈云卿又说:
“陛下,长孙诺姌并未触犯律法,臣以为还是不要长期扣押为好。”
“既然要稳住豪族,朕自然也无意长期扣押。”
“陛下圣明,臣斗胆向陛下请命探视长孙诺姌,有些事情臣想进一步向其询问。”
“准。”
“谢陛下。”
从以往的情况来看,都护豪族子弟很少进入关内,虽然他们能从当地官府获得身牒,但他们很少离开都护往来关内。
一是西北都护人的性格和关内大不一样,二来当地已经形成了固有的民风,和关内差异很大,服饰也有差异,三是路途太遥远,马贼盗匪猖獗,路上容易出安全问题。
尤其是伊州这个地方,要到长安、洛阳可不是坐飞机,乘坐高铁,连绿皮车都没有。
全程都是靠骑马和骆驼穿越沙漠戈壁,走的也不是直线,而是路上的贸易城镇和绿洲,没两三个月根本到不了关内。
所以路上的时间越久,各种风险就越大,尤其是疾病和盗贼,进入呼延后,各种盗贼尤其多,防不胜防。
都护豪族都是以商队的形式往来关内和关外,其本族至多派旁系出来,不会直系远行。
而且这些年金戋寺也从来没有接待过来自西北都护的大客户,金戋寺在西北也没有分号站点,所以并不掌握都护豪族的情况,许多情况需要向他们询问和求证。
现在来看,有必要尽快在西北设立金戋寺分号。
离开御书房,沈云卿前往捕风舍去见长孙诺姌。
受到周芳婵的精神“打击”,长孙诺姌颓废的坐在屋里和丫鬟抱在一起,丫鬟哭哭啼啼像是霜打的茄子。
“你是长孙诺姌?”
“你是谁!”
“在下海通郡王沈云卿,我知你是伊州豪族长孙家的女子。”
听到“海郡王”名号,长孙诺姌大吃一惊:
“你,你,你……你就是人称天下财王的沈云卿!”
“怎么,伊州当地都称本王‘财王’?”
“对呀!”
长孙诺姌似乎又有些忘乎所以,全然把自己现在的处境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过来,坐下说话。”
“那你能放了我?”长孙诺姌天真说道,沈云卿觉得她不是天真,是可爱的傻。
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影响到朝廷的国家决策,而皇权政治下,个人不起眼的行为往往能在历史的瞬间改变整个国家命运。
“放不放你由陛下圣裁,本王做不了主,不过你可以放心,陛下绝无恶意,只是对你好奇。”
“陛,陛下对我好奇?”长孙诺姌吃惊,终于有点清醒。
“坐下说话。”
“哦……”
长孙诺姌拽着郭佳来到桌前坐下,主仆二人气质神态截然不同。
长孙诺姌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黄毛丫头,郭佳显然还是有些害怕的。
“本王问你,八月初一放榜日,你可是在街上碰见一个青年,花了五两黄金一枚玛瑙铜钱,换到了一把檀香折扇。”
“有啊!怎么啊,是你儿子啊。”
长孙诺姌张嘴没有忌口的话,全然不在意长幼尊为地位高下,典型的都护民风。
不过沈云卿不介意,其实这种朴实好爽民风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到了宫里,在当前社会氛围下,这种民风并不受待见。
“你碰上的那位青年是当今三皇子莱王殿下的爱子,本王的外甥。”
“啊……”长孙诺姌瞪目如鼓看了一眼郭佳,郭佳苦色看着自家小姐,二人心情可想而知。
“你莫要惊慌,本王并非找你算账。”
“那你想干什么?”
“是有些话要问你。你长孙家远在伊州,据本王所知,长孙本族几乎未曾来过关内,而你持有那枚翡翠龟钮玉佩,定是长孙直系子孙,为何今年突然进入关内,可还有同族其他人随行?”
“还有我爹呀,我爹也来了。”
“那长孙悠然是你何人?”
“我兄长。”
“那为何要替名参加科举。”
“玩呗。”
“玩……”沈云卿无语,但是能接受,遂即又问:“既是你兄长取得了举人身份,为何他不来赶考,你却替你兄长参加科举,你父亲知道吗?”
“不知道。本是我兄长赶考,只是临行前大病一场,无法参考。我临走时临时起意,偷了兄长的身牒。”
“那你爹在何处?”
“在长安,怎么啊,你要抓我爹?”
“这倒不是。而是好奇你爹能放任你一人来神都,不怕遭到了歹人。”
“有什么好怕的,伊州子弟出行四五百里家常便饭,更何况有宝玉护身,谁敢犯我。”
“哦……”
这地方民俗民风不同,认知概念也不同。
中原自古有“父母在,不远游”的礼教思想,但是在关内,城市与城市,县城与县城之间的距离短,所以从一个州到另一个州,那不叫远行,顶多是出一趟门,几天后就回来。
而在都护地区,最低的行政单位是堡子,相隔几十里才有一堡子,上百里才有一个县城,一个州的辖区面积方圆上千里地。
也就是说,在方圆山千里地范围活动是他们的家常便饭,但是到了关内就是远行。
而长安到洛阳距离其实不是太远,在都护人的眼中也就是在西北溜了一圈而已。
再有就是那块龟钮翡翠玉佩,在都护是敲门砖,在地方上是认这块牌子的。
所以长孙诺姌想当然的认为到了关内也认这个账,觉得有正三品的护身符罩身,没人敢动她。
这是他运气好,第一个遇上的是周赋,如果是其他人,肯定是要被修理一顿。
不过沈云卿不计较这些,她更感兴趣的是长孙家的财力来源。
一个豪族的小姐出门,身上随便就拿出几千两银子,比沈家落魄的时候还富裕,即便是现在关内的小富贵,也不是随便就能掏出几千两银票,而且还都是真的银票。
“本王问你,你长孙家在伊州做的什么营生?”
“羚皮、羚毛还有玉料,可赚钱了。”
“羚皮?就是头上有角长的像羊又像鹿的羊?”
“对呀,那贼东西跑的可快了,不容易抓,但是身上的皮子冬天可热乎了,夏天埋在沙漠里,都能把蛋给捂熟了。”
“我说呢……”
长孙诺姌口中的羚皮,其实就是藏羚羊。
由于伊州的面积相当于三分之一的新疆,所以境内有藏羚羊,其实即便不在伊州境内,他们也可以打着捕猎和行商的名义,离开伊州南下去捕猎藏羚羊。
藏羚羊皮出名并不是近现代的事,早在古代,藏羚羊皮就是丝绸之路上另一种软黄金,其价值其实比丝绸还高。
北宋时期,盘踞在新疆地区的游牧势力,以及后来的西辽,之所以支撑很久,其实就是藏羚羊皮贸易,能带来大量的黄金。
而且由于藏羚羊速度极快,奔跑时速超过八十公里,比马匹快得多,不太好捕,人为捕猎的速度,远远慢于其种群增长。
因此虽然千百年来一直在捕猎,但是其种群数量在早期仍然能迅速恢复。
到了近现代枪支的出现,猎杀藏羚羊几乎用“突突”的速度,跑得再快,还能快过子弹?
由于藏羚羊难捕,所以羚皮在当下非常非常昂贵,每年的产量并不多,因此还没有成为战略性贸易资源,在上流社会流传的不是很广,自然也就没能引起沈云卿的注意。
照此算来,长孙家干这档生意少说一两百年,也就不难理解家里有如此财富。
而且伊州是丝绸之路中国境内中线路段的节点,北线和南线贸易开启之前,伊州是必经之路,所以外国客商也好,国内客商也罢,一定会途径此地。
再就是朝廷政策开禁,西征与与波兹津关系升温之后,大量鼓励民间商人前往波兹津和乌兹曼从事贸易活动,伊州和关内的交流也日益密切,藏羚羊皮迅速成为一种特殊商品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