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金律园回宫途中,女帝得报长公主到了云溪宫,随即改道前往云溪宫去见周玉凝。
“女儿见过母后,恭祝母后圣体安泰。”
“呵呵,玉凝快快免礼,大冷的天,不在府中养养身子,照看睿儿、聪儿,怎想到进宫看朕,瞧把你冬的鼻青脸肿,不知道的还以为朕刻薄了你了。”
“母后,瞧您说的,女儿这不是想母后了吗。”
周玉凝撒着娇气,很是乖巧。女帝嘘寒问暖一番客套,遂即与欧阳羽道:
“欧阳,命人再取一盆炭火,两只汤婆子,熬三碗玉露粥。”
“是,奴婢这就让人准备。”
这汤婆子最早出现在宋朝,当下是不能有的,按材料分陶、瓷、铜、锡四种,按工艺分烧制、浇铸和钣金铜焊,近现代则是冲压拉伸成形。。
沈云卿定居神都之后,为便于取暖,便搞了这个么个东西,最开始在轩禾书院传播,然后就在神都上流阶层传开,销售还挺火爆。
母女二人边走边聊来到寝宫,满屋的奇异香味引得周玉凝很是惊奇。
“母后,不知这屋中是何异香,竟如此怡神。”
“呵呵。”女帝笑的很是得意,目光环顾四周,就仿佛是在看空气,下刻她说:“此乃天弥国的紫檀木炼取的香油。”
“紫檀?香油?紫檀也能有香油?”
“可不是,前番腊婆木料运回神都,随船有一些天弥国的紫檀木,此木隐有异香,此前宫中并不知可炼取香油。且只需用其木花,便可炼制,无需整块木料,可谓是变废为宝尽用奇才。”
“哦……当真是长了见识。”
中国并非紫檀原产国,东南亚也没有,亚洲只有印度是紫檀的原产国。宋元时期逐渐开始引进植株,在福广等地人工造林。
由于紫檀木质细腻优良,色泽深邃华美,生长缓慢,非得数百年才能成才,因此紫檀的价值,要比其他传统红木高档的多。
历代中原王朝所用紫檀,无不是通过贸易进口获得,因其奢靡难寻,同时受制于古时船只的尺寸,过长过粗运输难度增加,因此流入国内十分稀少。
故而常有一寸紫檀一寸黄金之说,价格极为昂贵,即便只是一根原木,动则也是百金计价。
沈云卿得到这批木料纯属偶然,六月份登陆潮瓯之际,当地聚集了大量外商,准备前往广州最终交易,因此货物堆在港口和船上。
岐军登陆后,为稳定外商民心,岐军召集外商开会,允许其携带货物与钱款离开,战争时期只准靠港补给,不准登陆上岸。
但凡要贩入广州的货物,就地与岐军交易。既然是与岐军交易,那肯定是不能走正常交易程序。
这些个商人要的是钱财和命,战争一起,心态都是尽快出货拿钱走人,能捞回成本就谢天谢地,心里无不是在担心岐军扣押没收财产,然后杀人灭口劫财。
沈云卿正是瞧准了这一心态,以较低的价格入手了不少好东西。
当然,给户部报账的时候还是广州的进口价格,给女帝的则是另一本账,这印度的紫檀就是这么来的。
紫檀虽是极上等的器具木材,却也是檀香之外难得的树木香料,但紫檀香气较淡,常温下很难扩散,只有木材的气味,只有泡入热水之后才有香气。
要想获取得浓郁芳香,通常靠量堆积,增加紫檀用量,或者干脆整间屋子用紫檀,还冬暖夏凉,但这个花费那就大了去了。
现如今用木花隔水蒸馏,得到稀释紫檀油汽化后的稀释液,也就是加工木料产生木花,再精馏提取紫檀精油,最终得到幽香浓郁的精油。
蒸馏精炼后的紫檀精油浓稠绵密,不利香味散发,因此还要调入流动性较好的黄花梨精油,少许些食用酒精。
调和精油构成基础配方,可用于制作高级面霜于皮肤保养,或是高级木器的擦拭保养,亦或是再配其他香水或香料,用于隔火熏蒸散发香气。
总而言之一句话,做皇帝最大实惠就是享受,就是我有你没有的东西。
当然,由于紫檀的进口本就不多,浓缩精油也就不多,价格肯定不便宜,到目前为止,也就女帝一人能享用,其他人还蒙在鼓里。
也就不难怪大岐第一公主,竟也没见识过。
见女儿眼红羡慕,女帝故作大方说:
“玉凝若喜欢,为娘让人给你送一些去。”
“多谢母后,还是娘最疼玉凝了呢。”
“呵哈哈……”女帝悦色盎然颇为得意,拉着女儿的手又是说:“玉凝,今日进宫可是有事要与为娘说?”
“就一定要有事才能进宫见母后吗,女儿可是一片真心实意的孝心呢。”
“呵呵,是是是,都是为娘糊涂,整日忙于国政,都给疏忽了。”
“母后英明睿智,知古通今无人能比。女儿最近听说,母后要修魏史,坊间却有传言,母后是要藉此告诫文武百官前朝之鉴。惹得一些人呐,心里慌得很呢。”
“哦,是嘛,还有这等事。”
“可不是嘛。女儿可还依稀记得当年母后初登大位,叔叔造反,当时坊间便有传言,说是我朝开国至今已历四百余年间,开历朝之最,气数将尽。
如今日子刚有好转,战祸却是接踵而至,朝廷大举对外用兵,而有些别有用心之人,又在鼓噪当年之词,近日闻讯母后突然要修魏史,于是又给了居心叵测之徒以口实。
女儿闻讯后,心里又气又恼,好好的一个天下,总有些别有用心之不见得好,母后您说他们都是些什么祸心。”
“玉凝所言都是从何听来的?”
“都是大街小巷,尤其是东市,自打南征开始,东市流言甚凶。”
“哦,竟还有此事。”女帝收敛起悦色,看向欧阳羽问道:“欧阳,坊间有此传闻?”
“回陛下,此等传闻一直便有,东市也确实都有流传,只不过南征之后,传闻越发大了些。”
“哼,不过是一群贪图安逸,不知江山艰险的宵小之徒与奸商败类罢了,朕的江山如何,岂是他们能知。”
女帝故作怒意,这时周玉凝附和说:
“母后所言极是,朝廷近些年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若非南蛮子逞凶,如何又要动刀动枪,眼下朝廷还未曾加征赋税,这些个奸商败类便开始说三道四,依女儿看,这些个奸商无非是想以众人悠悠之口,好令朝廷忌惮,而免增赋税。”
“玉凝言之有理。”女帝赞同道,心里却发现自己忽视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以前对内也好,对外也罢,用兵作战无不需要全国加征,以抵消军事支出带来的开销增加。
去年先揍周照宁,后撸腊婆,朝廷既没有加征,也没有举债认捐借钱,相反还大举征调民夫、骡马、车辆、船舶、兵员,完成了战争活动。
这一现象即便是在盛世时期也不多见,无不是依仗承平时期国库积累的丰厚财力。
此外,中原王朝历朝历代都有一个两百多年至三百多年的王朝更迭周期,取中位数就是二百四五十年左右,必然要发生改朝换代。
究其原因,是既有的官僚体系腐败僵化,丧失了基层执政能力,加之天灾人祸,催化了农民起义的爆发。
国内的财阀、勋贵、地方武装控制了土地,激化了民情,使得生产力与生产关系扭曲畸变,然后再遇上个天灾人祸,那就是一剂催化剂,然后上演改朝换代的历史大剧。
如今岐帝国历经四百三十余年没分崩离析,确实有些反常,但原因细究起来,仍有其合理性。
因为岐岐帝国先后出了五位女皇,每次女皇登基,无不是对男权主义的镇压和清洗。
而由于男权主义在完全主导官僚系统,这就导致女帝登基等同于改革,基本上就是一干二三十年,四十年。前四任女帝平均在位长达三十二年,合着就是抵消了一百多年的困顿期。
因此岐帝国男权当道也就三百多年,每四五十年出一个女帝改革一次,一定程度上修正了王朝的颓势。
公孙芸惠登基后,又进行了官僚清洗,利益重新分配和经济改革,抵了部分矛盾因素。故而不断的权力转移与改革,一定程度上给帝国续了命。
喝着玉露羹聊着家常事,母女二人攀谈许久,女帝渐明白周玉凝此来真实意图,其一是两日前孟呈宏编修野史一事传到外界,发生了出乎女帝意料的效应。
其二是魏朝的灭亡,根本原因是军人集团叛乱,而不是因为民不聊生老百姓造反,这也是为什么末帝许世禄能与“叛军”对峙十几年的原因,因为老百姓都支持许世禄,所以岐军其实不占太多优势。
因此薛家开始担心修野史,是冲着薛家而来,敲边鼓。
而且周玉凝措辞也很巧妙,只说是修魏史料,不说是孟呈宏修野史,似乎是不清楚还有恒帝时期修的正史一事,如此又模糊了态度立场,给人以随口一说的感觉。
想透此等细节,女帝放下瓷碗,从欧阳羽手中接过热湿巾掩了掩嘴,不动声色说:
“一些风吹草动,便能搅的舆论为之鼓噪,简直可恶。”
“母后说的极是,这普天之下,人言可畏胜过民变,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所利用,绝非朝廷的善事。”
“玉凝所言有理啊,但前朝之乱,其根本始于法度,乱于祖制,而有些宵小之辈,妄自揣测朝廷举措,制造谣言中伤朝廷,着实可恶。如今既已成势,滋扰天听,当此对外用兵非常时期,极有必要澄清非议,义正视听,欧阳。”
“奴婢在。”
“给礼部陈锦檀下旨,代朕拟诏。朕令太学典学孟呈宏奉旨修编前朝野史,意在勘明前朝法度祖制之害,以为本朝所鉴。凡妄揣朕意者,责令御史台申斥。”
“奴婢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