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人,十万人可不少啊,腊婆怎能五日尽屠!”
“据报,腊婆起兵二十万众,兵分多路来犯,围攻交趾的贼兵多达十五万众。”
“十五万,绝不可能!”沈云卿断然否定道,别说二十万,就是打个对折,十万人都不可能。
且不说腊婆有多少人口,这十万人的集体行动,交趾守军就是全都瞎了,也不可能察觉不到,而且这十万人召集起来,他们的吃喝拉撒怎么保障,更何况中南半岛都是雨林,十万人调动部署简直天方夜谭,更何况是二十万人。
“腊婆断然没有二十万众,不过是虚言恫吓之词,充其量只有五六万,再有些犯上作乱的归番民与当地土民头人,能有七八万是极限。”
“即便是七八万人,以当下局势,我朝出兵都将极为艰难。”
“丢了交趾,朝廷不出兵,向天下难以交代,周边列国万邦若效法之,后果不堪设想,一旦开动了这个头,我朝天威将荡然无存。”
沈云卿态度强硬,他很清楚面对战争,军事和政治的妥协是何等的屈辱,而且交趾也决不能丢,不能重蹈历史覆辙。
然现实是残酷的,沈云卿很清楚,张祥也很清楚,他就说:
“若是出兵,交趾已丢,南方根基动摇,非动大军劳师远征,眼下正值攻蜀,国力又不济,出兵恐怕伤及国本,让多年辛苦经营的局面付诸东流,真是进退两难。”
被人脸上掀了一巴掌,不还手,其他人会接二连三动手,更何况腊婆屠了十多万人,甚至日后更多,如果闷声不响,国威将荡然无存,所以这一仗是必打无疑,以女帝的秉性,就是崩碎了牙,也得打。
而最让沈云卿担心的是,此番移防交趾的主意是他出的,从良心上而言,是他害死了这五千番军,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追究起来,他难辞其咎。
除安国公仍在塞外游猎外,满朝文武与王公大臣陆续到齐,成年皇子和三品以上在京散官都被连夜召集到此,消息在私下都已传开,除了震惊,还是震惊,议论之声起伏不绝,更多声音都是束手无策。
女帝先后召集兵部、吏部、户部、禁军将领召开御前会议,商议近半个时辰,仍旧一筹莫展。
“妹夫,此战若开,可有取胜把握?”
周晟的态度倾向于出兵报复,但和多数文官不同,多数文官们更多考虑的是钱粮,周晟顾虑的是战争的胜负。
但沈云卿清楚,这场战争岐帝国是赢不了的,但却不能宣之于口。他说:
“此战关键在于辎重转运与大军供养,且腊婆兵不血刃攻取交趾,其若占据岭南、岭西我朝边境山林采取守势,即便我朝出动十万大军,也颇为吃力。而且岭南、岭西乃是十万大山,粮草辎重转运甚为困难,故而能否打赢,仍在钱粮。”
“那就是说,并无把握。”
沈云卿不置可否,他并不想违心,但是局势摆在面前,这仗是不打不行的,一定要打。
对于任何王朝和独立主权,都希望打赢,尤其是眼下北方局势日益恶化,南方如果陷入长期消耗,北方在趁机南下,岐帝国就只能割让交趾、云滇,换取南方的安宁,集中国力抵御北方入侵,如此无异于步北宋的后尘,这又是沈云卿不想见到的。
平心而论,中南半岛这块地方,甭说是现在,即便是当年美帝,打了十年越战,也没解决越南。以岐帝国现在的条件,在已经丧失了越北平原基地的情况下,从广西出兵南下,根本很难取得战争的胜利。
当年北宋收复交趾,出兵十余万,耗费数年也没能收复越北,为未解决后勤运输,仪仗北宋强大的财力,集中了十万耕牛,以耕牛运粮至广西,再杀牛取肉吃粮的措施,最终仍没能挽回败局。
以眼下岐帝国的国力,根本不足以支撑二十五万人,在两条战线同时开战。
御前会议时断时续,不时可闻女帝震怒咆哮,显然是范勇、许殷良、施君亦等人未能满足女帝的条件,甚至很难想象,有人会在当前节骨眼上拒绝皇帝的出兵。
同样殚精竭虑的还有怀王、平阳郡王等人王公勋贵,七王之乱时,诸王子未及成年,怀王也还年轻,如今诸王子成人,战争改变的不仅是版图和渺小个人的身家性命,同样也在改变权力中心的格局。机会是平等的,但不是每个机会都适合建功立业。
后半夜,御前会议意见趋于统一,开战已成必然,接下来不出意外,就是钱的问题。
在欧阳羽始终站在女帝一边的情况下,沈云卿这个簿计员外纵然反对,金戋寺财政的最终调拨权,仍在欧阳羽手中,更何况现在谁人敢于反对。
御前会议迅速由三部,扩大至五部三寺两率,既工、兵、户、吏、礼、鸿胪寺、金戋寺、太仆寺,御率千牛与禁军。
礼部作为文职机构,与用兵毫无瓜葛,但礼部就是个大杂烩,其实什么都管,尤其是当下的舆论,都归礼部的喉舌鼓噪,因为礼部负责教育系统,宣传鼓动是礼部的专向职权。
同时对外宣传,按一贯惯例,确切的说是中国历代王朝给世界和现代政治定下的外交惯例,对外宣战都要派出使节,通告战区周边邦国。
当然,可能有人会说是扯淡,但却很现实。
现代政治体系,甭看西方如何如何,追根溯源都是中国玩剩下的,清朝根本不是正常的王朝,好东西都没继承下来,却把不少糟粕给发扬光大。
由于中原王朝一贯以和为贵,极少主动无端挑事对外出兵,确切的说,几乎罕见有无故对外用兵的例子,因此对外宣战和外交遣使是中原王朝对内说服天下老百姓的重要舆论手段,以彰显出兵的争当性,争取民心,这是对外宣战和派遣使者的初衷。
同时对外派遣使者,是向周边邦国说明天朝为什么要出兵,首先我被打了,不还手非君子,其次今天恶霸敢撩拨我,明天就会挠你,所以出兵是迫不得已,也为你们教训恶霸流氓。
其次是中原王朝周边局势决定了,必须在战时拉拢更多小伙伴站到自己一边,免得你不去拉拢,被恶霸拉走或者唬住,暗地里给你使绊子,甚至联合出兵来攻你。
第三,对周边邦国和潜在恶霸加以震慑,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心我回头来收拾你。
第四,由于周边的土著、邦国、少数部落一味太多,天朝与恶霸开战,势必改变地区的政治格局,在天朝与恶霸开战的同时,那些潜在恶霸和邦国势必趁天朝交点转移,在天朝身边动挠一下,如此又转移这些邦国的交点,以免卷入战争天朝的战争。
最后,对外宣告战争,既对敌国实施经济封锁,其他邦国不得与之贸易往来,从而削弱敌国生产力与战争潜力。当然,你可不不照做,不照做的后果是秋后算账。
因此但凡是只要有条件,有资源,中原王朝对外开战都会对外遣使,以创造有利于自己的战争条件。
现代宣战和遣使制度,实质是为了打你,向世界宣告,向国内宣告战争在法律和政治层面的程序性,宣战和遣使已经变成单纯为了国家政治利益,主动制造事端寻求扩张的政治手腕,而彻底抛弃了中国式以和为贵,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初衷。
至于太仆寺,负责马政的官僚机构,既然要用兵,后勤运输与畜力是始终绕不过去的门槛,太仆寺除负责军马外,同时提供驮马、挽马、驴子、骡子等,与工、兵、户三部关系密切,职权有所交叉。
然一切的准备和战争预期,仍离不开一个钱子,最终还得落实到沈云卿头上。
“海郡王,金戋寺余款可否供朝廷驱使用以收复交趾。”
“不知陛下准备出兵几何?”
女帝未做回应,而是看向范勇问:
“范尚书,南征腊婆需用兵几何?”
“呃……兵多了粮草转运困难,兵少了恐怕无济于事。腊婆虽然号称二十万,实则能有四五万已是极多,不过有鉴于交趾仓储丰足,并不能排除腊婆占据交趾全境后迅速扩军,我军兵备虽然强于腊婆,但南方丛林密布,我军精良刀剑铠甲难有用武之地,故而出兵不能少于腊婆,至少得要六万人。
前翻已经调各州州兵三万前往交趾,眼下应该陆续赶到岭南,加上李文宝部南下两万人,已有五万人马,暂时可阻腊婆北犯,但五万人马吃喝拉撒眼下尚无保障,故而臣不建议大军集结后立即用兵。”
得范勇准信,女帝再与沈云卿道:
“以出兵六万计,金戋寺钱款可否足供兵部驱使?”
“若出兵六万只守不攻,以金戋寺目前状况,可供六万人马与所需民夫四年支用,若是主动出击恐怕只有两年。”
“那就够了,两年若不能荡平腊婆恶贼,朝廷还有何面目向天下万民交代。”
女帝信誓旦旦信心十足,似乎腊婆土著如土鸡瓦犬,荡之既平。
但范勇、陆争、武卫忠、薛伯充的脸色却告诉沈云卿,面对女帝的怒火,他们没说实话,显然是女帝严重低估了交趾用兵的难度和复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