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晨贵迅速看过手谕,遂即收入怀中又问沈云卿:
“沈云卿,你有多大把握劝散乱民?”
“这得看谁人举事,何人为头目,有何诉求,下一步的目的何在,最大的谈判上线与底线何在。”
“据探得消息,此番民变为首者乃朱公成、皮小五、郭友东,还有一个庒县的举人杨思茅。聚众一万两千余人,杀死盐工、百姓逾五百人,各县如今均已陷落。前番得陛下圣旨,不得围剿,眼下海通尽数落入乱民手中,你若不能将其劝散,一场刀兵之灾在所难免。”
“朱公成、皮小五、郭友东此三人沈某都知道,那个杨思茅是何人?”
话音落下,扬州司马付正瑞上前来说:
“据查,是隆元四年的恩科。”
“那此人在庒县当地风评如何?”
“其开有一处书院,平日里传道授业教书育人,为人还算平易近人,并无对朝廷不满之词。”
“看来此番民变,定是有此人在背后出谋划策。”
沈云卿当初判断,庒县民变的能量充其量在庒县境内,不会迅速扩大,因为庒县沿海有十万盐工,壮丁占其三,屯垦村的民力不足以削弱其危害,民变之后首先得面对这十万盐工,所以有很大后患,不会急于扩张。
但此后却得知海通各县迅速陷落,还没遭遇重大挫折,沈云卿还纳闷儿了好久,现在看来是有高人指点。
弄得不好,是朱公成、皮小五、郭友东等人抓了这位杨思茅去当狗头军师。
农民起义不同于贵族和集团叛乱,贵族和集团多数情况下是有准备,所以钱粮、兵器甲械多少有储备,农民起义绝大多数是官逼民反,仓促举事。
所以农民起义大都不成气候,必须有权贵和资金支持。
就好比反恐,越反越恐,为啥啊,不就是剿灭了土匪,今后还能在这里折腾吗,还能继续勒索讹诈全世界吗,不能。
所以反恐反恐越反越恐,没借口没利益,反恐国是慈善家?满世界搞福利?恐怖分子首脑闲着蛋疼,没钱还搭命的工作你来干。当真是高举大旗,号召全世界建立天堂乌托邦幸福美满世界呢。
所以,农民起义暴起之初,首先面临的是粮草、人心、军械,粮草往往还不是最要命的。
但凡是农民起义,肯定是奔着官仓去,所以最开始粮食不是问题,有问题的是如何把人心聚起来,谁说话算数,然后怎么武装。
由于绝大多数农民缺乏对起义的认知,对国家层面的认识,起义农民十之八九死在第一波,因为他们从最开始的反抗暴政,多数都容易单纯的沦为抢劫杀人的乌合之众。
最后幸存的一小波,既有起义军成分结构的适应性,也有头目的歪打正着,此外还要一点点的运气,碰上一些狗头军师。
想当初刘邦和朱元璋起义,运气就很好,刘邦遇上了萧何,朱元璋碰到了岳父大人,更重要的是远离朝廷统治核心地带,周边的山头比你都大,你低调做人,一定活的比别人都长。
所以农民起义后的最佳方针是先看家底,尤其是装备,没这东西你起义就是找死。
然后再看苗头,周围有无炮灰响应,如果有,那你就找根据地自己管自己,让他们去扩张,你走朱元璋的路,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韬光养晦
待等朝廷发兵来剿,你也发育的差不多了,这个时候朝廷第一波力道跟其他叛军死磕,两败俱伤,你再去收地盘。
同时利用韬光养晦的阶段,把人心理顺了,权力抓紧了,生产搞起来,有了这三样法宝,扩张起来不要太快。
现在海通民变发展之迅速,盐工还没有构成威胁,这其中就一定发生了其他异变,否则屯垦的的乡民不能兵不血刃的拿下其他县城。
想到这里,沈云卿又问付正瑞:
“乱民围城后,可有提出要求。”
“有,要朝廷将你释放,严惩县令虞童与炉户,另外,不能追究他们。”
“那杀人是怎么回事?”
“暂不得而知。”
农民起义的首要报复对象是官府,即便盐工再怎么恶劣,集中杀害无异于自己找麻烦,激怒盐工群体,在人数不占优势情况下,集中杀害一批盐工,还没招来盐工群体报复,这就有些说不通。
向付正瑞了解过详情,沈云卿又与汪晨贵说:
“还劳汪大人遣人联络乱民,让他们明日随意派人来我军营中协商。”
“随意派人前来,岂能说话算数。”
“他们不来,想来汪大人也不放心沈某去乱民营中。同理,乱民头目何尝不担心朝廷出尔反尔将其捉拿。现在让他们随意派人过来,一来沈某自认为在屯垦村还是有些人望,认得沈某者十之七八,二来让他们知道朝廷的诚意,打消他们的顾虑。”
“我看沈云卿此言有理。”王柬肯定道,接着又说:“屯垦百姓皆为沈云卿招募,认识其者居多,乱民只需派人过来辨认即可。”
王柬的官职远在赵东庭之上,头顶“钦差”二字后,分量比汪晨贵这个节度使大的多。
现在王柬开口,汪晨贵即便不同意,扬州司马仍会听从钦差号令,这个台阶不下也得下。
“既如此,付司马,即可派人前去乱民大营,令其差人前来说和。”
“遵命!”
平息民变,多数朝代均以谈促和,很少开始就大打出手,因为民变的原因很复杂,成本不划算。
民变的性质从根本上不属于广泛的叛乱和农民起义,但凡是有点理智的执政者,都不会首先采用血腥镇压,而是先弄清民变的原因,根据情况制定相应策略,以说服劝散为主。
当然,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尤其是官府层面的权利勾结官官相护,往往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而民变多数情况是官逼民反,但是矛盾又没上升到不可调和地步,因此范围小影响小,大举用兵劳民伤财,尤其是很多民变甚至是械斗和老百姓之间的矛盾,这种情况下的民变没有广泛破坏性。
朝廷大兵压境站站台,给以军事和政治压力,同时以政策为手段瓦解,能很好解决问题
如果动用武力,无论什么结果,农耕时代死人的代价比现代高得多,尤其是一死就是群死群伤,对地方上的税赋和经济冲击持续性长达几十年。对于农耕体制,人口的消亡带来的阵痛强烈得多。
因此多数王朝,多数时候以谈促和,能不动用武力尽可能不流血,其中又以“招安”最为臭名昭著。
招安往往是以封官许愿,答应政治要求为前提,最终平息农民起义的政治措施。但往往一旦开了这个先例,其他人造反,就会漫天要价狮子大开口,给此后的施政带来隐患。
此外招安的这些头目都要封官许愿,同时为避免其危害,又往往调离本地,要是安分守己,倒也你好我好大家好,要是碰上个不安分守己,甚至朝廷还打着歪主意,很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养出个白眼狼王八蛋。
由于招安的对象素质低劣,往往许多悍将封官许愿后拉去以贼治贼,让招安的这波人去打击其他农民起义,如宋江打方腊,就是典型的案例。
但是梁山伯毕竟是义字当头,大都数是文化人,好歹还保境安民,知道善待地方。
往往以贼治贼的结果是,要么到了地方大杀四方,大搞血腥政策,要么再次反叛,直接把精锐拉走,极少一部分能戴罪立功被朝廷认可,甚至名传千古,当然,那些个开国元勋除外。
所以招安看着挺好,但要消除危害很麻烦。皇权思想和贵族官僚集团统治下,宋江的结果是必然的。
下午时,汪晨贵的人来到乱民在城外的大营中,得知朝廷要说和,朱公成、皮小五、郭友东等人请来杨思茅,向他问计:
“杨先生,你说朝廷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朱公成问道,杨思茅倒是没急着下结论,他说:
“来人在何处?”
“尚在大营之外,先生不会轻信了狗官的说辞,骗我等投降。”
“汪晨贵率兵前来已有十数日,迟迟不来解围,一来还在等待援兵,二来朝廷一定不想事态恶化善开杀戮,必以安抚为上。”
“安抚安抚,安抚他的鸟,人都杀了,还能饶了咱们。”
皮小五满嘴粗话,朱公成也说:
“杨先生,我等可都杀了人,朝廷岂能放过我等。”
“法不责众,此番是事出有因,朝廷若讲王法,你等死罪可饶,但是活罪难逃。即便你等不为自己着想,总得为手下万千弟兄谋条活路。
眼下天下太平,只你等一路人马,岂能是朝廷的对手。”
“那杨先生的意思是降了朝廷。”
朱公成口气不善,杨思茅赶紧说:
“降与不降诸位看着办,降得有降的活路,不降也得有不降的活路。
眼下海通东边是海,南面是长江,西面是扬州,北面都是贫苦瘠地,即便要举事,唯有西进扬州一条路可走。
北上无立足之地,南下江南朝廷根基尚且稳固,而且江南民练甚广,你等一万多人无处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