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马格之乱一直打到今年一月,还没分出胜负,继续僵持。
沈云卿琢磨着,西斯法赫一月份之前肯定已经赶到了西亚都护,西斯法赫赶到后,肯定要从西亚都护抽兵南下去增援。
这就不难怪兵变能持续一个多月不分胜负,感情这也是一出乌兹曼的“七王之乱”,剧情比中原王朝内乱还狗血。
处心积虑装病猫的弟弟,野心勃勃的亲信,没落贵族的崛起,封疆大吏的拼死救援,外部势力的干涉,活脱脱现实版的中东战争。
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波兹津发来国书,同意了朝廷条件,并且在朝廷国书送达波兹津之前,胡班说动了贾巴塔,贾巴塔同意先出兵四万人,进入西亚都护协防陆文虎,同时波兹津已经开始动员。
进入西亚都护的是两万燧发枪军团,一万长矛兵,一万轻骑兵。
同时不出沈云卿所料,波兹津接受了岐帝国属国条件,但是波兹津方面觉得有些难听,所以希望以密约和非公开的方式进行操作。
也就是说,帽子呢我戴了,但是你给我做一个隐形有机玻璃的带在头上,这样我的面子过得去,你的面子也过的去,大家心照不宣。
同时呢,岐帝国的好处我也要,光也要沾。今后登台露脸,我也有面子。
但无论怎么说,里子比面子重要,只要波兹津出兵,这个面子还得给。
结束江西考察,已是五月下旬,沈云卿坐船沿长江前往兰陵,再赴宁阳给顾温在沈家祖坟附近找块地让人修坟,顾温的棺木应该已经在路上,沈严良应该会送顾温最后一程。
随后坐船前往江南南道,也就是浙北,浙北情况要比三十年前好得多,尤其是浙北桑蚕发展起来之后,受到沿海船运业务的带动,当地经济增长迅速,和江东不相上下。
当年高如清被蔡生廉赶到浙北后,一直蜗居在浙北,二十年没敢回去,现如今高家在浙北地区也是一方经济霸主。由于高如清是江东来的势力,浙北地区的财主现在又在反高如清。
江南的情况就是这样奇怪,很容易分裂碎成一块一块。
历史上行政分割最多的省份就是江南道,可能被有比江南更惨的了。
江南这个概念最大的时候,包括了皖南、江东、浙北、江西、湖南、贵州、重庆,一直和四川接壤,但是“江南”的概念一直在破碎,发展到现代,就成了“苏锡常南”长三角地区,但这是传统的江东地区,真正意义上的江南,其实包括了长江以南的多数地区。
现在江南南道和江南道有分庭抗礼,自成一派的苗头,户部内部不久也会出现新的派系,反正碎来碎去都是碎的户部自己的地盘,可能户部自己也没想到,经济越发展,自己的会被自己搞垮。
同时侧面也看出,浙北地区从江东划出来,其实也是必然现象。
因为江南地区经济太发达了,经济一发达,资本密度就高,财阀和各种经济山头就多,然后就有经济势力,最后就内部破碎。
六月中旬,沈严良、高秀珍二人乘坐陈炳言夫妇的大船,运送顾温的棺椁抵达宁阳,沈云卿随即马不停蹄回宁阳,主持下葬填土工作。
“顾老已走,爹也保重身体。”
“唉……如今咱家飞黄腾达,老顾却连一男半女都没有,爹愧对顾家呀。”
“是啊,如果顾老有个一男半女在世上,咱家怎么都该照顾一二,现在这么一走,总觉得亏欠了顾老。”
顾温终身未娶,膝下没有儿女,如果有儿女,沈家会荫蔽顾家一两代人,现在顾温一走,内心始终有种无法言表的内疚。
沈严良要在宁阳为顾温守墓,暂时要呆一段时日,沈云卿还得继续行程,在宁阳呆了两日后,坐船前往秀州。
抵达秀州时,秀州商界多数已经去了神都开财商大会,这个时间点上,应该已经开幕。因此留守秀州的大都是当地的二当家和中小商人。
秀州其实没什么可看的,除了工业,几乎所有领域都很发达,此番重点是了解秀州的丝织品。
南下会见各界人士,提的最多的就是朝廷什么时候能对地方上开禁工业设备,让地方上也能置办一些工厂,不光商业问,地方上的官僚也很关心。
秀州也不例外,秀州商界问的最多的是什么时候朝廷能研制出织绸机。
秀州之所以关心朝廷机械化织绸机,其实已看到北方纺织户的下场。
自从朝廷织布机出现后,一大批私人织布纺陆续被市场淘汰,朝廷虽然通过经济政策和行政政策,引导织布纺转业和投资其他行业,但手工织布产业的迅速衰败,是丝绸纺织商的前车之鉴。
而秀州作为江南地区丝绸产品的重镇,秀州绸商的资本遍布江南和两湖地区,当地商人最关心的就是机械化织绸,这玩意儿要是一出来,绸商可就没活路了。
由于朝廷已经用织布机干掉了传统手工织布行业,再想用相同的手段,故技重施干掉绸商,绸商不可能不提防。
不过这件事上绸商其实有些杞人忧天,因为沈云卿没有这个打算。
丝绸不是棉布,丝绸本质上不是国家命脉产业,而大众面料才是工业化早期和中期国家的拳头产品和命脉产品,所以对丝织品的控制,没必要像棉布技术那样严格。
其次是纺丝、织绸机正在研制当中,怎么也得有几年,几年后金陵火电站就会竣工,江东的一些小水电也会并网,到时候可以使用电力驱动的机械化纺绸机,开放给地方兴办工厂。
最后是丝绸面料日后会是大众产品,价格虽然要比棉布,甚至羊毛面料贵得多。除了高级丝织品外,多数丝织品日后老百姓基本上都能消费,没有设备管制的必要。
秀州绸商关心机械化纺绸机还有一个关切,就是朝廷近些年在改良和选育蚕,通过收集不同蚕种进行杂交和选育,搞出了一些新产品,桑叶营养转化率更高,吐丝织能力有所提高。
这些绸商担心日后丝织品会像粮价一样迅速下跌,所以到时候是谁的生产效率更高,谁能赚更多钱。
朝廷提高粮食亩产,但朝廷有畜力收割车,成本当然低。到时候蚕丝产能也泛滥,而朝廷开足了机器织丝绸,这些个绸商还在用手工织,肯定是要给逼死的。
于是就带来一个问题,朝廷大力推广高效工业技术,让传统行业迅速消失,这些传统行业的资本要吃饭,要赚钱,所以就担心自己被浪潮淘汰。
有了地主、粮商、纺织户、盐商的前车之鉴,绸商也在开始担心自己的命运,想要转型升级。
绸商的担心沈云卿能理解,这也是为什么要先对付盐商、地主、粮商、布商,最后对付绸商的目的。
因为绸商的资本其实更危险,其危害不比盐商差,因为绸商资本是贵金属资本,而是盐商、地主、粮商、布商都是以铜钱为主的资本。
而农耕时期,丝绸是朝廷重要的贵金属财政来源,所以绸商不能轻易得罪,这就是沈云卿为什么这些年一直给绸商放政策的原因,就是因为当年绸商的经济比重大,不能轻易动。
但问题是,沈云卿搞垮盐商、地主、粮商、布商的手段都有一个共性特征,就是工业化生产。
搞盐商的时候,推广晒盐,盐商势力瓦解了。
搞地主的时候,推广种高粱,开发盐碱地,同时全国回购土地,搞得地主现在半死不活。
搞地主的时候,同时搞粮商,大量推广高产良种和土豆、玉米、红薯、收割车。
要说搞盐商、地主、粮商的时候还没看出门道,还没察觉“生产力”压倒一切的规律。
那搞布商的时候就已经很明显了,朝廷依靠强大的工业实力,直接用大机器生产,布商连反抗的还手之力都没有。
所以通过近三十年的经济改革,沈云卿最大的本事就是把小众生产变成大众生产,同时发开更多只能沈云卿自己生产,别人生产不了的东西,从而实现了朝廷回收和控制经济权利的目的。
当这套把戏被看穿的时候,你再故技重施,那就不灵了。可等到绸商看穿了这一点,那也晚了。
盐商、布商、地主、粮商传统四大势力都瓦解了,绸商这股势力就蹦跶不起来,我还需要耍手段,玩阴的,处心积虑对付你?
所以处置问题得有一个先来后到的顺序,如果搞错了顺序,就可能脱轨。
最早为什么要先对付盐商,就是因为盐商既是盐商,也是大地主,更是粮商,身后还有几十万壮劳力卖命,是盐、粮、地、叛乱四股势力的头子,不把头子摁下去,其他的粮商、地主就会跟着起哄,形成共鸣和大面积的响应。
所以就得玩阴的,把盐商放倒,盐商一瓦解,粮商、地主就能各个击破。
最后对付绸商,朝廷的经济比重占主导,工业占绝对值,绸商的经济比重被彻底压缩到无害程度,丧失了干预政治的能力,也就先不起什么浪花。
虽然绸商顾虑重重,但沈云卿对丝织品产业的定位并没有消灭的打算,也没有国家垄断的安排。
目前绸商的状态其实挺好,日后绸商可以发展一些机械化织绸,提高产能和品质,把价格降下来,惠及更多老百姓。
同时丝织品成本降低后,朝廷出口的丝织品价格可以维持不变,或者适当降低,从而谋取更多的贸易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