啵!
像是充盈气体的皮球突然爆裂。
一条魁梧的身影跌跌撞撞冲入酒店大堂,看不到他的脸,原来是他自己的头钻进一个皮球里面去了,连口鼻都躲起来了,仿佛溺水之人,双手高举,挥舞着,拼命抓着空气,然后“通”的响,推金山倒玉柱般仆地而倒,四肢一阵猛烈抽搐,然后,便安静下来了。
一个少年慢慢走进来,原来整整齐齐的校服已淡化了衣服的定义,如果一定要把好像柳絮随风飘摆的模样牵强概括在内,那么,不妨视之失去束缚的蓑衣,较为贴切。
而且,他的左肩接近琵琶骨处赫然有三个指洞,很深,估计,若非他以深厚气功将血管及时封闭,恐怕是光流血都能把他的体能掏空。
小杨望向他,道:“没事吧?”
伊藤诚实径自走到前台,一屁股坐下椅子,反手抓过背后壁柜一瓶酒,拔掉塞子,嘴对嘴灌了大口,叹了口气,微微摇头:“这家伙,为了找回自信,吃奶的劲都出来了,只可惜了,我的篮球呀。”
小杨正下着楼阶,脚下一跄,差点没跌倒,带着气愤下来,连看也懒得看地上头套皮球的尸体一眼,走到柜台面前,坐上椅子,伊藤诚实已开了瓶酒推到他面前。也是没给他准备杯子。他只好摇摇头,有样学样的整瓶吹起来。
扫了扫伊藤诚实身上的糟糕模样,小杨实在没忍住,噗嗤一笑,笑道:“对付区区一个黑带九段,把你弄得如此狼狈,若是为尊师知晓,你就等着挨揍吧。”
伊藤诚实尴尬一笑,道:“我实在想不通,你我都一样打压他们的信心,他们也被成功刺激了,但是,为什么,结果会不一样呢?”
小杨道:“同样是疯狂,一个是为了坚定自信的信念,虽狂躁却并不乱,甚至加持了他的武力值,自然增加了难度。而另一个却是为贪念疯狂。世间,诸多种种争斗理由,为贪而争最是软弱最站不住脚的,即便是暂时的伪装、甚至给自己编织一个合理的理由,也只是欺骗自己一时,当一旦被戳破,或许,他还会恼羞成恨,作重后的挣扎,但实则他的灵魂已拷问,崩溃,也就章法全乱,犹猛兽失之坚牙利爪,何惧之有?”
伊藤诚实摇头,正色道:“你就别往我脸上贴金了,即便是你我的对手掉换过来,结果怕也是这样。或许我的武功并不差你太多,真正的差距,是你的实战经验之丰富,我是绝对比之不上的。”
小杨奇道:“据我所知,尊师每年都会安排你出外历练,尤其是战区多有涉足,实战机会应该不少,怎么会缺乏经验呢?”
伊藤诚实道:“你说的没错,实战机会的确不少,但是,多数以团队模式作战,多依赖团体操作,而淡化了个人作战能力。你却是不一样,因为你的专业已决定了你的独.立作战方式,在实战中逐渐强大。”
言外之意,单挑PK,他不敌小杨,但如果组团对抗,便是他胜算占大了。
小杨微笑:“或许吧。”
他当然不会较劲。
今夜也算是团队作战吧,伊藤诚实却以雇佣武林高手来自各地临时组织配合度不足为由纠结,然后故作大度,交给小杨布置。
虚伪。
这只是其一,还有,当小杨决定将钱箱放出二楼梯口,他虽没说什么,但眼里闪掠夺那一丝不以为然,即使一闪而逝,却仍然没逃过小杨的眼睛。
很可能,他已把那一亿美元视作伊藤家的,明目张胆摆出来怕有什么闪失,但小杨不能冒险,虽说谢素雅的客房外头设有人手保护,如果敌方万一有拦截不住的漏网之鱼攻入酒店内部,首要目标肯定是存放钱的地方,至于主任务杀谢素雅?做任务是为了什么?钱!——要知道,一亿美元现金的诱惑力是非常可怕的,他们会先抢钱,然后才是做任务杀谢素雅。或许,有人质疑他们本末倒置,有失职业道德,开玩笑!道上的雇佣大军如果尚有道德,还混什么鬼?倒不如回家种地算了。
当然,如此布局,也不能说小杨的团队作战技术高于伊藤诚实,而是较适应照顾谢素雅的安全。而且,后来的伊藤诚实也醒悟了,就眼下情况而言,由小杨看着钱,乃是最安全的。所以,他还是同意了。
***
凌晨三点半。
美好的心情,在漫长的等待中一点点磨耗掉了,到后来,劝酒声已停止,即便偶尔有人饮酒,也是静静独自闷饮。
疑惑,烦躁,一点点爬上他们的脸,眼睛。
终于,彼特抓起手机,发出了一条信息。
***
手机震动,小杨掏出手机,他看着信息:什么情况?(英文)
——这是206室死者的手机。
他笑了笑,回复:已结束,过来喝酒,等你。(英文)
***
“已结束?为什么不通知我……”彼特盯着手机,低声自言自语,然后眼里突然出现一丝惧意。
马老看着他,小心翼翼问道:“彼特先生,怎么样了?”
彼特似笑非笑:“我安排在酒店的人,给我说,已结束了,并邀我过去喝酒,嘿嘿,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马老一呆,喃喃道:“结束了……”
这一刹那,卢老,钱老,梁老,三个的眼睛都盯在彼特先生的脸上。
彼特先生的脸色很难看,如丧?妣,敲着桌子,恶狠狠道:“究竟,有谁告诉我,是谁有那么大的能耐,两个顶级高手,十六个来自各国雇佣精英,竟然被一口吃下去了?!”
钱老神色凝重道:“恐怕是伊藤家族所为。”
彼特先生冷笑一声:“伊藤家族?一个落魄的边缘贵族,还有如此优秀实力,倒是小看他们了。”
钱老缓缓道:“任何一个大家族,由创建到辉煌,决非一朝一夕一蹴而就,无不是历经无数先贤打拼经营积累下来的,可以,一个真正的大家族,绝对不是暴发户一夜成长,所以,真正的大家族,历经数代甚至是十多代的积累、沉淀,积攒下来的涂厚底蕴是非常恐怖的,因为,除了财富,更有宽广的人脉。”
顿一顿,他接着说道:“尤其是人脉最是重要。或许有人说,财去人空,落魄了,贫穷了,昔日友谊自然随之崩溃,如此状况不是没有,只是一般人。有见识的人,都知道,但凡大家族,之所以可以一点点堆起辉煌,他们的家族构架系统和教育方式,必有过人之处,也就是说,他们拥有成功的经验,这一点非常重要。当别人还在为成功寻找方向一点点铺路的时候,他们的先贤已将路铺好,只要给他们时间,就能重返辉煌。所以,即使他们低落了,曾经的人脉都舍不得离开,甚至,会伸手拉一把——有识之士,都懂得两个人出五分力远比一个人出力十分效益更好的道理。”
彼特先生似乎很疲倦了,忍不住露出一丝不耐,他很不理解,明明一句话的事,华夏人却总喜欢采取迂回方式,长篇累牍,非要解释的明明白白,好像都是小学生一般,趣味索然。他相信,如果再不阻止,这糟老头子会演讲到天亮,所以,他摆手道:“钱老,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伊藤家族也动用了老关系,雇佣了高手应付我们?”
钱老点头:“当是如此。”
彼特先生道:“那么,依您老看,他们会不会向我这里为难?”
这倒好,他心里骂人糟老头子,嘴上却客客气气称呼“您”,这虚伪的,恐怕他自己都为之恶心吧?
钱老道:“应该不至于,在酒店里面,伊藤家族是出于自保,朋友念情相助已属不易,帮他进攻别人,实乃逾越了友谊范畴,不会做的。”
“哦,”彼特先生神情一松,愉快的笑笑,“这样甚好,只要我这里没事,那些人死再多,也没有关系,或许,还给我省钱。”
下头的四个老头子面面相觑,一时沉默不语。
他们都万万没想到,一个人,寡仁薄义,竟可如斯!
跟一个寡情薄意的主,历史经验告诉他们,都不会有好的结果。
他们突然心里生出一丝丝后悔,但是,这个世界,有很多的事情,做了,就没有回头路的,后悔也没有用。
啪啪啪!
掌声。
掌声寂寥,冷清,却在寂夜里分外清晰。
掌声之中,一双人字拖鞋慢慢踩进了大厅的门槛。
***
伊藤诚实带着醉意走了,既没去看楼上散了一地的美钞,也没有理会酒店里外的死人。
也许,在他眼里,这些都是俗物都是俗事,远不如某些事有趣,譬如,结识了小杨。
正如钱老所言,有时候,人脉资源比财富更重要。
一亿美元,对现阶段的伊藤家族来说,的确作用很大,但是,接上小杨这条脉络,其价值之重大,又岂能是金钱与之衡量的?
小杨也没有理会这些,他相信,不用多久,酒店的里外都会被清理干干净净,十多箱子的美钞也会完整送回他们的客房,额,当然会少点的,毕竟,进入了麻生展飞身体的钞票即使生生拔出来了,也难免血淋淋的有碍观瞻,实在不适宜和香喷喷的钞票放在一起了。
事实上,当千叶夫人离开半个小时后,房门被敲响了,然后,三个店员把十多个皮箱子送进来了。
谢素雅一直沉默着。
小杨几乎抽了半包烟。
仍然是漆黑一团。
——其实,在半个小时前,整片新在已经恢复用电了。但是,她和他,谁都没有去把灯亮开。
——是不是,有时候,黑暗比明亮更容易面对?
***
就好像,这个夜,深夜,许皓独坐海边,他双手都没闲着,左手夹着烟,右手握着酒瓶,他已经忘记了他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就如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了方姑娘一样。
当,晚餐的时候,餐桌上只有他,及阿凌和何叔三人的时候,才知道方姑娘被阿彪带回内陆,回家去了。
据说,姑娘的老爸方元刚不仅很安全了,连被压价骗走的“方生实业”公司也回到了手中。所以,人家姑娘回家,与父母团聚,实在没有任何问题。
或许,许皓心中最纠结的是,这段短暂的日子里,他们俩都属于外来人,相对而言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尤其是,许皓曾经为她受伤,不管有意或无意,至少,关系更密切一层。所以,他们很常聊在一起,很愉快。
甚至,她曾经笑说,走的时候一起走,并邀他去她家玩。
可是,她却走了,一声再见都没有。
或许,这算不上背弃诺言,但女人的话还能相信吗?
其实,连许皓自己都知道,这也许不过是姑娘随便说说的客气话,不得较真的。
但是,人,就是这样,不在乎的人,即使你赞美或诅咒,也不会在乎。而对于在乎的人,便是只言片语,也铭记于心。所以,被伤的最深的人,就是来自最爱的人。
“你很难过?”
不知何时,阿凌背着手站在他的背后。
许皓突然发现,这岛上的人都没个正常的,老喜欢无声无息在背后出现的。
不过,小杨,阿凌,阿彪,三个当中,许皓对阿凌的印象最好,他不仅最年轻,最英俊,而且,还最讲理。
毕竟,一个既年轻,又帅气的男子,竟然还讲道理,委实难能可贵。
许皓扔掉烟头,抓了脚下一瓶酒,递过去:“可以陪我喝口?”
阿凌接过酒,在他旁边的岩石坐下,喝了一囗,道:“本来,上一次该走出去的人是我,但是,出去的人却是小杨,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许皓当然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他们都做些什么,他至今都不知道。所以,他立刻摇头。
阿凌道:“因为,小杨也曾经少年过。”
——少年懵懂多情,最易为情所困为情所伤。
许皓不甘:“少年的情最纯粹最真实,为什么,受伤的偏偏是少年?难道,这个世界,已容不下纯粹和真实的感情?”
“不对,”阿凌立刻否认,“不是容不下,而是,所谓的纯粹真实感情,不过是隔离了现实生活中真实性,甚至是理想化和现实化的两个极端,互不融洽,便是灾难。”
他缓缓道:“譬如说,你和某女孩感情极好,甚至发展到同居,这时,你们的生活资源哪里来?工作,对,工作,拚命的工作,赚钱养家,维持组建的家,然后,就会把曾经的激情逐渐耗在工作上,慢慢发现,曾经的所谓纯粹的真实的爱情,只不过堆积起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个时候,甚至会发现,所谓的纯粹的真实的爱情,竟然在现实中不敌一袋米一包盐的攻击而阵亡。”
许皓呆住了。喘口气,道:“你还没说上次怎么是小杨出去的。”
阿凌道:“因为,伤了他心的那个女孩,跟方姑娘很酷似。为了免得他触旁伤悲,便让他出去了。”
“原来如此,”许皓似有所悟,“难怪觉得,他看方姑娘的表情似乎有些异样。难道,他至今还没走出以前的阴影吗?”
阿凌摇头:“谈何容易!有些事,对某些人来说,伤了,便是一辈子的痛。”
许皓道:“所以,你希望我莫步他后尘。”
阿凌道:“嗯。”
许皓道:“谢谢。”
阿凌举起酒瓶。
喝酒。
许皓忍不住好奇道:“我原本不该问的,但还是忍不住问。”
阿凌道:“你说。”
许皓道:“你这是关心我吗?为什么?”
阿凌想了想,道:“我希望这个孤岛多增一员,不知你愿意吗?”
许皓道:“你们神秘兮兮的,我至今为止都不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万一干违法乱纪之事,岂非坑我?”
阿凌笑道:“只凭你这句,你这人,我便要定了。”
许皓很不舒服,更严重不满:“我说过,我反感别人支配我的命运。”
阿凌正色道:“你不妨听我说说。”
许皓赌气道:“好,你说。”
阿凌道:“方姑娘家的事,你也知点点的,更多你不知道的,包括那些暴徒为人操纵要绑架方姑娘勒索其父,被我截获失败后,又绑架了其母亲,然后索一亿美元,致方元刚被迫卖掉一个公司的所有控股才赎人回家。”
许皓认真听着。
阿凌道:“受此打击,方元刚精神颓靡,很多决策失误,导致了损失巨大。可是,你知道吗,从小杨出去之后,一切都慢慢好转了,数日前,更将他那个失去控股权的公司夺回来了。”
许皓震惊:“怎么可能?”
阿凌慢慢道:“如果是正常正规企业与企业之间的操作,我们当然不能干涉,但是,但凡涉及操纵江湖道势力运作的,我们就要管。”
许皓更好奇:“江湖道?莫非是小说,或影视里的武林人士?这个世界还真有?”
阿凌笑笑道:“不说少林武当峨眉等几个大门大派,更有无数民间高手,或隐村镇,或隐闹市,只因和平社会秩序里,他们皆以常人经营生活。武术,是我们老祖宗留下的精粹,已不仅仅是强身健体的运动,而是华夏的精神脊梁,岂能丢失?只不过,还是有些武者受不住诱惑,甘堕下流,干不法之事,偏偏,其中不法之徒武艺高强,来去无踪,逃遁法网。这些人,我们就要去管一管了。”
许皓居然听的津津有味,毕竟,他也是少年,哪个少年没有武侠梦?挟三尺青锋,仗剑天涯,快意恩仇,岂非壮哉?
他忍不住问道:“我可以?”
阿凌道:“当然没有如此容易!”
他缓缓道:“即使你同意了,必须去一个地方考核人品,然后,在某个地方跟至少两个老师教学三年,一文一武,文的要掌握至少八种外语,世界各地的人文地理民风民俗理论上掌握透彻,单此你会觉得比上大学还难,武的因人而异因材施教,并不固定。三年后,经过严厉的考核通过后,便开始世界各地历练。尤其是这个最恐怖,因为只有你一个人,面对各种各样手上沾满血腥杀人残忍的恶人,没有人帮助你,你要消灭了他们又要安全回来。不是吓唬你,这十年来,本来有至少五个人成为我们的队友,但是,回来只有一个人,就是小杨。”
许皓道:“那么,这个团队的名称叫做什么?”
阿凌目光一闪,掠过一丝宽慰,因为,他已知道,许皓已下定决心了,所以,他愉快的笑笑,然后一字字道:“江湖判官。”
***
彼特先生抬头,马老,卢老,钱老,梁老,四个扭头,然后,他们都很快看到一个穿着人字拖鞋的少年慢慢走了进来。
彼特先生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人字拖少年笑笑,道:“江湖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