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杨回到酒店,谢素雅还没醒来,估计,数日来的心情如绷紧的弦,适逢一醉,所有憋着的紧张,委屈,彷徨,焦虑,找到了发泄口,便如决堤之洪流,倾泻下来。
看着酣睡的谢素雅,小杨的心头不由一软,暗暗叹息,如果她就此罢手,或许尚有一丝机会。不过,事实上,她必然不甘,而且,也不允许她罢手,否则,资金外流,已不是她的损失,而是国家的重大损失。
所以,无论于私于公,她必须继续走下去。
——当一个人的脚步前进或后退,已经不能自控,便注定了悲剧。
***
黄昏。
黄昏前,千叶夫人在酒店一间秘室与小杨见面。
“小杨,”千叶夫人的脸色有点难看,家族里的老头不知哪里听来的,你们携带着现金巨款,而且还说已被道上的人盯上了。”
不知何时始,小杨的烟瘾大了,他吸了口烟,慢慢吐出,缓缓道:“他们是什么意思?”
千叶夫人瞪大眼睛,道:“难道是真的——难道,那些皮箱子就是……”
小杨微微点头:“你猜对了。”
“卖糕的!”千叶夫人一阵失神,“这么大笔巨款,你们怎么就随随便便往我这搁呢。”
小杨道:“至少,在伊藤家族的地方,远较其他地方安全。”
千叶夫人摇头:“如果是道上的小打小闹,或许给一二分薄面的,但是,你知道,金钱最令人疯狂,当某些人获悉这里有现金巨款,他们的脑袋就会发热,什么情面,都不会存在,便是些许的忌惮也会被选择无视。”
她叹息道:“所以,老家伙们的意思是,你们尽快把这笔巨款存入银行,又或是送出哪里去,反正,就是再不能留下啦。”
小杨心中暗道:存银行?怕是谢素雅名下的所有账户已冻结,要不然,她也不会愿意带着现金巨款在身边的。
当然,他是不会说这些的,只是皱眉道:“这时分,恐怕是银行已快下班了,毕竟如此大数目的交易量,需要占用大量时间,这个时候,银行未必接受。”
千叶夫人苦笑一下,道:“确是如此,上班时期可以像机器人一般不停转动,但到了下班钟点,便立刻停止手上所有工作,依时上下班。”
小杨道:“所以,只能等明天。”
千叶夫人恼道:“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她今天就不办理呢,早上出去瞎逛,下午又喝的烂醉如泥,简直不知所谓。”
小杨道:“也许,有些交易现金比转账更方便。”
千叶夫人举一反三,恍然:“为了对付彼特?”
小杨道:“至少,彼特已先一步威胁我驱离我。”
千叶夫人想了想,道:“如果当真如此,却是好办多啦。”
小杨道:“哦?”
千叶夫人沉声道:“别忘了,你我合作之事。”
小杨道:“自然没忘,那又如何?”
千叶夫人忽然笑了,很愉快的那种笑,但却教人感觉她像一只艳美的狐狸。
“她有钱,我有人,这才是最完美的合作关系,你认为呢?”
小杨沉吟道:“那么,贵族里的老人那边如何交代?”
“嘿嘿,有钱赚,即便是命他们把父母挖起来卖,也未必不成,”千叶夫人冷笑,“在利益至上面前,什么都是虚的,只要价钱到位。不过——”
她凝视小杨,郑重其事道:“价钱方面,恐怕你未必作得主。”
小杨把烟头在烟灰缸摁灭,慢慢道:“如果,伊藤家族可以揪翻彼特,听着,是那种教他万复不劫的结果,这一亿美元,便是伊藤家族的。”
千叶夫人看着他,道:“你说的?”
小杨道:“我说的。”
千叶夫人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清澈,坚定,让人油生信服,她慢慢点头:“小杨,我信任你。”
小杨没有说话,他觉得他已经说的够多,也够明白了,再赘述已毫无意义。
千叶夫人站起来,道:“我得立刻上报,嘿嘿,今天晚上的质询会议,怕是要变成生意商讨会吧。”
小杨也站起来,提醒一句:“最好会议别拖时太久,今夜可不是个寻常之夜,能用的人,最好来些盯着。”
他说的不是“来几个”,而是“来些”,分明是说只来几个人是不行的。
千叶夫人是聪明人,也深谙华夏文化的博大精深,自然品出味道,深深看了他一眼,笑笑道:“你是好人,当不会袖手旁观是不是,至少,你是不会看着我被人欺负对吧?”
小杨笑笑道:“你是我的合作伙伴,我怎么会让你吃亏呢。”
千叶夫人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更希望你把我当朋友,即使很久不相见也会偶尔想起来的那种。”
小杨点点头:“我想,会的。”
千叶夫人笑了:“希望你记住今天的话。”
***
夜。
月黑,风高。
杀,人,夜。
杀人,是一件神圣的事。
杀人,是一种艺术。
故,杀人,是一门神圣的艺术。
——至少,麻生展飞这么认为,也是这么对待。
所以,吃过晚餐后,便开始精心装扮起来,全套黑西装,烫的线骨清晰,如似崭新。高筒皮靴,擦的一尘不染,乌黑呈亮,人影可鉴。
鞋底两侧,居然有夹层,在鞋跟底处一按,露出两条细槽,将薄如纸片约指宽长三寸的刀片隐藏里面,然后,恢复原状,与寻常皮鞋并无异迹。也就是说,一双鞋,藏着四块刀片。
狮子搏兔,尚且全力以赴。
不管敌强敌弱,全力以赴,方为尊重,尊重敌人,也是尊重自己。
所以,即便是,偶尔不择手段,也不算卑鄙无耻。
***
穿上西装、高筒皮靴,系上领带,头发梳理的一丝不乱,然后,在桌上放下一张机票,对正在默默看电视的妻子柔声道:“三个小时后飞往巴黎,如果我还没有到机场,就不用等我,我乘坐下一班机。”
妻子默默的看着他,然后,轻轻点头了。
他转身,大步行出,很快,他的背影和夜色融为一体。
妻子望着门外的夜,痴痴的。
***
宫野拓展出门前,在他的练功房足足呆了一个小时。
在外人眼里,他壮实,魁梧,仿佛一座铁塔,不可撼动。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师父面前,他脆弱的如同婴儿。
而且,他师父一向言出必践,尤其是违逆了他,后果很严重。
——你给我马上停止所有活动,今天晚上去国外找个地方呆着,什么都不要做。
这是他师父中午电话给他说的原话,并没有说,如果他不听话会怎么样,因为已经不用说的,他知道后果。
可是,如果仅仅是彼特的出价五十万美元,与麻生展飞二人平分一人二十五万,虽然已不算小数目了,他还是犹豫不决,估计最后会选择听话的,但是,一亿美元,且是现金,这就大不相同了。正如麻生展飞所言,一亿美元,即便是将一半分给雇佣好手,余下的两人也可以获得两千多万,往后余生,皆不愁吃喝了,光此一单业务,便可洗手上岸了,然后,携手妻子,寰球旅游,享受人生。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诱惑力,而是致命的,令人疯狂的诱惑力!
但是,师父的话,每一个字,犹自耳边环绕,他绝对不会怀疑,师父的惩罚之严厉和残酷。
所以,他内心的挣扎,如似天人交战。
他安静的盘坐着,却是满头大汗淋漓,仿佛跟七八个高手鏖战一场。
终于,他猛一咬牙,好像彻底跟自己放狠话,恶狠狠道:“拼了!”
然后,站起,挺直腰杆,大步流星行出去。
厅里,妻子正给六岁的女儿辅导家庭作业,母女双双抬头,看着他,妻子似乎微微一愣,女儿脆声问道:“爸爸,您出去么?”
看着年轻的妻子,可爱的女儿,心窝一软,几乎崩溃了好不容易才建立的决心,走到她们身边去,和她们共享家庭快乐。
但是,他立刻提醒自己,快乐的家庭,必须是建立在物质条件充裕上面的。
贫穷潦倒的生活环境,所谓的快乐家庭,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表象。
所以,他硬起心肠点点头,一言不发,默默地转身走出了大门。
***
其实,人性当然是最为复杂化的,每一个年轻人,都曾经拥有辉煌腾达的梦想,踌躇满志,努力建造属于自己的天地,但是,在社会实践过程中,残酷的竞争,和残忍的现实规则,随着时光一点一点的流逝,一点一点的将他们的梦想盘剥,撕碎,然后,仅仅凭残存的生存欲望勉强支撑着,无奈的接受命运的安排,实则是把自己定位平凡,然后,自我安慰是知足常乐,其实却是行尸走肉的活着。
新区的人们,在灯火阑珊时分,偶尔少许欢笑传递夜空,他们,是不是快乐的?
或许,所有的笑,都是快乐的吗?
至少,谢素雅不是,她的笑,是苦笑。
***
“你问姐我能出多少人?”谢素雅放下酒杯,冲小杨苦笑一下,“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没有,一个都没有。”
小杨也是在笑,却比她笑的更苦:“姐,你不会是怀疑我刚才跟你分析陈述的真实性吧?”
谢素雅道:“当然不会。彼特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熟悉,对外传播信息,借刀杀人,是他拿手好戏。我已经怀疑我姑姑死于车祸,便是由他暗中策划的。正在寻找证据,只可惜,时间太紧迫了,当时风雨交加,适逢该路段电子眼出现故障,肇事车辆和司机逃离现场,根据交通部和警方提供的线索,十多公里外有一辆大货车侧翻路旁,车毁人亡,而车头前侧有撞击痕迹,且与姑姑车被撞处吻合,因此判断货车就是该事故肇事者,因怖生乱,加上雨天路滑,一时失控生悲,也算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没被法律制裁,上天先把他收拾了。”
“案件便如此草率了结。”她大恨,“我总觉得,肇事司机是那个没错,但绝对不是心生畏惧心乱失控致死,而是被杀人灭口。”
小杨叹了口气:“可是,这只是你的猜测,警方是讲究证据的。”
谢素雅道:“只要给我时间,我一定可以查到事件真相。”
小杨叹息:“遗憾的是,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我们怕是今晚都过不去。你该不会是,期待我这个小司机变身,变成超人奥特曼保护你罢?”
“噗嗤,”谢素雅被逗了一笑,但随即一板脸,冷冷道:“你坦白说,下午老板娘找你,只是聊事儿,没有点别的?”
小杨幽幽道:“都生死攸关,哪里还有别的心思?”
谢素雅道:“谁知道啊,不都说男人通常用下半身思考么?”
“谣言,”小杨的表情之严肃庄重,似乎恨不得手按圣经表示他的言之凿凿,“绝对是谣言!”
谢素雅道:“然而,我并没有看见你生死攸关的紧张和恐慌,反而是平淡如水,就好像是任江流滚滚,你却稳踞磐石的从容淡定。”
小杨忍不住好奇问道:“我就是一个学生,还没经过生死攸关,可不可以告诉我?是怎么样子的?”
谢素雅摇头:“我也不知,但想象中,起码,说话的语气会异常,组织语言失之连贯,逻辑思维不清晰,这些,会有吧。”
小杨笑了:“姐,拜托你不是任何事都想当然的。”
谢素雅点点头,转了话题,正色道:“弟弟,你说,伊藤家族助我对付彼特,须支付一亿美元?”
小杨道:“我相信,他们为了保护这一亿美元,会非常卖力的。而且,包括撂倒彼特,也就是说,你所担心的没有时间完成的事,他们都会帮你去完成。”
谢素雅眼睛一亮,忍不住激动的说道:“你是说,他们会帮我追查我姑姑车祸之事?”
小杨轻轻道:“一亿美元究竟不少啦,可以做很多事的。”
谢素雅叹息道:“你自作主张,胆大妄为,我本来该生气的,却偏偏搞得反而我还要感谢你。真是有点莫名其妙的。”
小杨谦虚道:“你是我姐,为你办事是我份内之事,无须客气的。”
谢素雅的手不知何时到了他的软肋,手指一紧,掐了进去,致小杨倒吸一口凉气,喃喃自语:“这报答的方式,真是酸爽透了。”
谢素雅笑道:“还不谢谢姐?”
小杨只好负痛笑道:“谢谢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