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人在江湖,时刻心存警惕戒备是份内应当。
白新和王琨自然也没有例外。只不过,他们的视角和触觉大多关注在路两边的树木草丛之中,高度警惕应对敌袭来临,所以,反而对身边的人放松。
当然,最大的原因,是他俩知道方言深、李济元是谢素雅的亲信,实在没有预料到他俩会将她出卖而下毒手。
***
谢素雅口瞪目呆,仿佛梦魇缠身,不能言语。
杜三娘也是一怔,道:“什么情况?喂,这两个不是你的人吗,他们在干什么呢?”
小杨淡淡道:“你刚才不是奇怪吗,他们六个人哪里来的信心吃掉八个江湖高手,现在应该知道哪里来的吧?”
杜三娘恍然大悟,“里应外合。即使没有前面一波人,他们实则已准备好了。或许,前面的匪徒只是个意外,恰恰助他们削弱了阻力,而且,按他们的行事规则,怕是即使前面的匪徒得手,也会被他们吃掉。”
“聪明!”小杨缓缓道,“而且,你还说了,那六名刀客名声在外,却偏偏作案不为人知,那么,自然是隐藏极深,甚至,在生活中他们都几乎将自己的见不得光的一面淡忘。”
杜三娘目光一闪,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几乎忘掉了自己的黑暗身份,反而偶尔有人提醒他们。”
小杨道:“我说过,你是聪明的人。”
他俩一问一答,仿佛相声表演,风淡云轻,完全没有陷入生命危机的紧张。
方言深和李济元分两边靠近车门,他们手上的匕首还滴血,脸上居然有着笑意。方言深对谢素雅微鞠躬,嘴上道歉,脸上眼里都没有掩饰愉快的笑意:“对不起了,谢总。”
——方言深,李济元,勾结柳生兄弟,此已事实,如果谢素雅此时还不明白的话,那可是愚蠢到家了。
谢素雅当然不是愚蠢之人,否则也不可能在商海里摸爬滚打创出一片颇具辉煌的天地。
她的目光有些痴迷,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李济元喝道:“别废话,都下车!”
方言深皮笑肉不笑说道:“唉唉,怎么可以这样跟谢总说话呢,应该要有礼貌的请谢总下车,谢总,请请请,请下车。”
杜三娘冷笑一声,冷冷道:“看来,你们好像吃定了谢总是吧。”
方言深笑笑:“如果列位眼睛没毛病,应该看清楚面前的事实吧?”
杜三娘等人的眼睛自然是没有任何毛病的,所以,他们都看见了战斗的场景。
***
柳生太郎趁郭图走神之刹那,发动了最强悍的招式——随风摆柳十三式,名字柔美,实则威力猛烈极致,劲风掠过,柳疾摆荡,这原本是借力卸力的防御招法,可到了柳生家族先贤手上,易守为攻。风过处,柳十三荡,一招十三式,十三刀,可谓快到了极致,狠到极致。
铮铮铮铮铮铮——
森冷的强光迫近眉睫,浑浊的眼神尚未及变化,郭图已发自本能的匕首招架,仅仅是前面的六刀,匕首刀刃便已弯曲,他的双足硬生生陷进坚硬如铁的山地,深达三寸。无形中,将郭图双足束缚,致他不敢发挥下盘功夫,简单说就是不给他闪、退,只能好像固定的活靶子硬接柳生太郎的强攻。
铮铮铮铮!——
第十刀的时候,匕首咔嚓折断,虎口崩裂,血还来不及流淌,第十一刀,第十二刀,第十三刀接踵而至……
逾钢易折,欲速则不达。
柳生太郎求功心切,欲一举拿下郭图,采取了过于狂暴的战略,前面的六刀之力已将郭图双足束缚,而紧接着的四刀之力却把他足下的坚土震松了,故而,当太郎的第十一刀砍下来的时候,郭图做了一件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事,霍然伏地一趴,从他胯下钻了过去。
钻敌人裤裆?
在武士道精神里,绝对是不允许的,绝对是巨大的耻辱!
在柳生太郎意识里,郭图是个武林高手,也是个英雄好汉。英雄好汉怎么会做没素养没体面的事呢?
他永远都不会懂,华夏的江湖有多么残酷,江湖道,只讲是否可以活下去,而不是讲究体面。现实的江湖人都知道,只有活着,才有资格讲究体面,死人就是死人,什么都不是。
——江湖人,只要你活的够长久,你能想到的和想不到的体面,别人都会送给你。
当!
刀尖砍在郭图刚才立足处,震碎的土块在迸溅一串火花中化作一团尘烟。
第十二刀,十三刀还没来得及发挥,真的好痛好痛!
原本保养极好的脸扭曲,苍老,似是偷走了的时光重返,更把利息都强行索赔加在他的脸上,惩罚这个老人。
他的身躯猛的一抖,握刀的双手也发抖,仿佛无力控制。他一咬牙,双足猛跺,腾空跃起五尺,抡刀由下而上从他的胯下划向背后。
以他的计算,郭图虽然成功袭击了他,但逃去绝对不远,足够报仇。
事实上亦是如此。
被一轮猛劈的郭图为了招架,功力十去八九,平时或可溜的挺顺畅的,此际却是力不从心了,只滑出三尺便后续乏力,只好勉强站起来,便在此刻,柳生太郎的长刀突然出现在他的眼皮底下,来的太快了,根本不容他躲闪,偏偏,手上的匕首柄都使用了,如果被实击,绝对是开膛破肚的,情急之下,不顾一切的左臂挡去。
——嚓!
一截手臂掉落地上。
刀尖的余劲未消,继续上行,划向郭图的胸膛。
突然,半空中的柳生太郎躯体又猛一抖,好痛,好痛!
他这么强行一跃,身下血流如注,在他的感觉,流的不是血,而是他的力量,仿佛被戳破的气球,瞬间干瘪,长刀脱手坠落,人也同时跌落地上。
郭图逃过一劫,但饶是如此,柳生太郎挟盛怒一击,又岂能易与,刀尖溢出的刀气过处,胸前衣衫裂有盈尺,仿若裁剪之整齐,胸口隐隐作痛,怕是已被伤损了经脉。一个踉跄,一屁股跌坐在地。
这倒好了,刚才打生打死的两个,现在面对面坐在地上,二人都表情凶狠,目露凶光,恨不得将对方咬死,然而,即使近在咫尺,却是身无余力,内心的愿望却是万万实现不了的。
不过,相较之下,柳生太郎的心情远比郭图好的太多。他呲牙咧齿的冷哼一声,阴森森道:“你就等着吧,我会让你懂得,真正的生不如死是怎么样子的。”
郭图沉默,脸色很难看。
他已经看到了战斗的场景非常不好,不,是非常之糟糕!
挨得柳生五郎长刀从他身侧滑去,郝百胜终于瞅了个机会,一式白鹤亮翅,脚下一跺,扑向柳生五郎,哪里料得,后者双手一翻,刀锋横切回来,顿时将郝百胜圈了进来,倘若郝百胜继续进攻,便有被拦腰切断之危。分明便是围魏救赵,也是两败俱伤之手段。
白鹤拳,有三战之说,即三步之内,控敌于指掌间。
尤其是,白鹤拳的节、指最是厉害,后来的咏春拳便是从它继承和变化而来,形成了寸拳和标指。而且,一旦近身,如蟒蛇缠身,诸多手段连绵不绝,令人应接不暇,往往一着之失,便落败局。
破解此法有二,一是以快打快见招拆招,速度和力量超越对手,将其后续招式截断,乘机将之击倒;再则便是如柳生五郎此际方法一般,以硬拼硬,玉石俱焚。
显然,无意中,柳生五郎也算是用对了破解招数。
方法是用对了,却是没用对人。
在柳生五郎认知中,郝百胜也不过是个保镖。
保镖,是一项工作。
——没有人,会为工作愿意付出生命。
这是常识,也没有错。
错的是,柳生五郎低估了一个愤怒的人。
刚才,郝百胜被柳生五郎的长刀压着打,被撵着上窜下跳好像当猴耍一般,实在窝火之极,偏偏却是无可奈何,把他给气的,恨不得把他头发揪住,将他的脑袋按进马桶,然后一泡尿将他活活憋死。只有这样,方可教他理解他被憋的有多么难受有多么痛苦。
毫不夸张的说,有那么一刻,他想死的心都有。
故,当他遇上一丝机会,哪里还顾及其他,他满脑子就是一个念头: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
所以,这一瞬间,他奋不顾身,全力以赴,最精妙的最阴狠的招式悉数施展。仅仅瞬息之间,柳生五郎的耳根、太阳穴、眼睛、喉结、人中,尽数受击,耳孔流血,眼睛爆裂,喉结破碎,上唇翻卷,牙齿和血夺口喷出。
柳生五郎往后翻跌出去,而同时,他的双手竟然还牢牢握着长刀,刀从郝百胜的腰“穿”过,把郝百胜的身体分为两截,所以,二人同时跌落地上的时候,变成了三“块”。相同的是,都死了。
***
咏春拳陆军可以说是最倒霉的一个。
本来,虽然他一直被柳生六郎的长刀死死压制着,也很窝火,也很愤怒,但柳生六郎的刀技明显尚欠些辛辣火候,陆军还是勉强可与之周旋,他强行让自己冷静,等着“鬼手”彭于飞解决了对手助他一臂之力,便可将柳生六郎击杀。
可是,人倒霉起来,平地走路都能踢脚趾头的。
他记得,刚才那个位置明明什么都没有的,所以,当柳生六郎的长刀劈过来的时候,他条件反射般倒趟步踩在那个位置,落足处感觉柔软中有骨感,立刻意识踩到了人的身体,刚刚想着地上的人到底是敌是友会不会把他扯住,适逢柳生六郎的长刀又紧追上来,当下便是一跃,欲再次避开锋芒。不曾想,脚跟不知给什么绊住了,速度一缓,几乎是眼睁睁看着冰冷的长刀“噗嗤”的穿进了他的腹部,同时,也看见了,绊住他脚的,是一团肠子……
他想悲愤大骂:靠!郝百胜你要死便死吧,干嘛还害我呢!?
不过,他终是没骂出来,积攒最后的残余之力,双腿连环踢出,砰砰踢在柳生六郎左右双肋,一阵咔嚓作响,至少六七条肋骨断裂,若非陆军身受致命重创,余力不多,这两腿能把他的脏腑震裂。饶是如此,柳生六郎也是血狂喷,虽以刀柱地强撑不倒,却也再无作战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