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一个人命运的不是出身,而是自己做出的选择。
——伊瓦斯
令人沉醉的光晕裹挟着懒洋洋的温度是古榕巨树下最惬意的慵懒。
微弱而迷人的点点光芒像花粉般无力地迎面扑来,那一群又一群金黄色的带着丰满羽毛的啫啫鸟在天空中展开翅膀,贪婪地拥抱着、呼吸着、感受着每一丝每一毫的轻柔。邢向子漫天绽放的山坡上,映着火红如血玛瑙般的天空,总是让人想起夕阳西下时诗人站在高处感叹时间流逝与生命的短暂。浅浅的草丛里,温润泥土散发出的湿气从草间滑落,在如刀锋般锋利的边缘凝聚成一颗颗豆大的晶莹水珠。水珠上倒映着五彩斑斓的蝴蝶翩翩起舞,马尾状的云彩轻轻飘过,好像伸出手就能将它装入自己梦中的画框。千年的古榕巨树静静地看着无限的美景,尽管是昙花一现也如此动人。
美丽的歌谣在湛蓝的的天空下唱响,好像是对神明的祈祷,微风的低语在耳旁悄悄滑过,留下柔软的美丽,给人无尽的幻想。脑海中回想起精灵们来自远方的诉说,感谢生命又赐予人们幸福的一天。
正午时分的太阳格外耀眼,太阳神亲自降临般,挥舞身边四扇光芒神翼,驱散寒冷与恐惧,带来幸福与美好,无惧罪恶善罚,将公正降临世间。六位来自远方的神明,是否会如语言中所说再次来到人间?是福是祸又由谁来抉择?波光粼粼的水面下鱼儿们川流不息,隐藏着水底的千年古城;浅草林的沼泽中幼虫在鸣叫,为绿戒谷中的传奇证道。
七月的微风从杜米勒城的东边吹来,拂过婉街与第十四大道和林德布尔梅长廊,穿过阵阵林荫,夹带着来自深海里的咸涩味和鱼腥味,总是使人心中升起一种远航的壮美。
面向星移之海的龙国北部村落里,渔人已经出海,一双双长满老茧的手紧握船桨,眼里浮现的是无尽的远方。他们带着家人伙伴们的祝福,带着对星辰大海的执着,带着面对未知的勇气,他们在海中寻找财富、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寻找属于自己的世界。
出海对每一个龙国村落来说都是一件重大的事。以探险著称的龙国人将远方视为命运的归宿,每一次离开即为远航。孩子们已经长大,不再围绕着金色的细石海滩捡拾贝壳和牡蛎,或者是在复杂的花纹图案中试图寻找四千年前古人的秘密,又亦或是在烈日的海水里尽情游泳最后晒得全身通红。渐渐地,他们开始为家人承担一份责任。
最后一顿临行饭,出征前的最后一餐,落泪的人不会为落泪寻找借口,只愿沉默的人不会聒噪。有些人不愿听到祝福,任其浇灭自己的梦想,便喝个大醉,醒来时就是征途。有些人不愿见到难过的分别,就独自在角落里享受夕阳落下时的那份孤独与惆怅,将心中的挂念寄托在远方。
当出海的序谣在与地齐平的海岸线响起,船员们整理好衣冠,整齐地在甲板上站成一排,目送家乡渐行渐远,消失在与天相接的地方——大海消失的地方。一艘艘的渔船化为流川的炫影,驶向远远的天边,向迷离的远方进发。
他们的亲人、孩子、朋友在岸边将歌谣唱响,撼动整片海洋:
歌谣将希望裹挟,
祈祷远航者平安归来。
炫影把祝福呈递,
等候星辰带来的低语。
风是美好,
夜也宁静。
请将远航的帆撑起,
将离别的浆划起,
任天幕下的余晖将我们的荣耀照亮,
带着希望起航
星移之海、无尽之海、万诗之海、迷离洋,星星落下的地方便是世界的尽头。这是代代老人们挂在嘴边的故事、篝火旁星空下流传的神话也是孩子们的睡前故事,是那么不可思议,令人神往。地平线消失的远方是一个新世界的开始,这个世界没有尽头。
人们说,海的那一边是另一个大陆,一个美丽的国度,一个百花盛开、繁花缭绕的世界。
那里有人吟诗作画,歌颂传奇诗篇,以高山之意衬流水之名;有人煮酒论剑,拈花赏月,借夕阳饮酒作伴,俯仰一世;亦或是下棋品茶,弹奏空幽的曲调,一根萧竹吹出传世名曲,求得天边神鸟为此而俯首低眉。云雾里成片的古刹林立,透着阵阵寒意;金色琉璃的光芒遍布四周,整齐的翘脚楼鳞次栉比。
有人说天上有两座神奇的城,一座追逐着太阳,夜幕永不降临。一座追逐着星月,白昼永不升起。人们说,那里的人天生就有巨大的翅膀,翱翔于最高的苍穹,触摸着神界与凡间的边缘。人们说永昼之城是火的化身,用正义燃烧世界的不公;人们说,极夜之城是月光的载体,用温润的银辉滋润世间大地。
传说世间有四块神秘的宝石,具有神奇的力量,时间宝石掌管时间,空间宝石掌管空间,生命宝石掌管生命,智慧宝石掌管智慧。拥有它们就有了天地的力量,或拯救世界,或为祸一方。那些千万年的传说在时间之河的冲刷下化为泡影,留给后人无数的谜题。
世间不是没有尽头,而是没有人走到尽头。
去过神秘大陆的人很少,回来的人更少。世间传说,一直往东是神秘大陆,在那之前要穿过万诗之海,面对无尽的风浪。广袤无垠的万诗海上耸立着数不胜数的万诗遗迹,成片的碑文上刻着冒险者的诗句,是每一次后来者为前者写下的悼词,纪念着勇敢的心。殊不知,自己的悼词也成为了后来人的杰作。
传说万诗海上有个深渊,无极渊,阳光照不到的尽头,被无尽的黑暗裹挟。所有的海水向里面灌注,可百年来海水从未消失或减少,无极渊就像一个无底洞吸引并吞噬着一代又一代探险者。很多的冒险船只都消失在无尽深渊之中,恐惧最终让人们很少再去踏足万诗海那边的神秘大陆。
天上的拉普拉塔更是如此,人们仰望天空,有的只是对天空的敬畏和想象。至于拉普拉塔的传说,渐渐成为了神话。永昼之城、极夜之城,成为人们笔下的神话。
传说总会让人在无知中得到一些慰藉。
生活在一个自己不了解的世界中的人们总是喜欢编造一些传说来麻痹自己,这是不变的事实。万年前是如此,万年后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即使是在这个时候,自认为了解了一切的人们总爱相信那些本就不真的故事。
传说里的故事或真或假,皆已被忘记在了时间的长河之中。救世主的传说,屠龙勇士的故事却一代又一代被人们所传唱,英雄们的精神被世人敬仰,不灭战魂也将从消亡中回归。光明殿中落下纷纷的羽翼,黑暗圣殿中正义从未改变。世界之巅的远古灵阵封印着一把残破神剑,等待着命运之子的到来,谱写一个不一样的未来。彗星划过,慧尾扫过苍茫的天际,占星师瞭望无尽的星河,天命难违的预兆中,最耀眼的星从黑暗中升起。
有人问,为什么传奇会成为传奇?英雄为何会诞生?
也有人总是羡慕传奇中的英雄是那样的幸福与伟大。却很少想过他们为了使命而放弃的一切。他们也是人,也有父母家人,受伤会痛无论伤重与否,离别会伤心无所谓时间长短。
可他们所背负的是责任。命运冷酷,他们不得不以一种愿意接受被世间遗忘和误解的勇气,来创造更多人的幸福,让这个世界上更多的人能爱其所爱、思其所思、念其所念。
正因为这样的人存在,一代又一代,传奇永不灭。
追寻世界的尽头,探索未知的事物,一代又一代,岁月化为纽带将人们相连。眺望星河时,内心都无比自豪,每一次回首都倍感骄傲,因为这是奇迹的见证。
世界不是没有尽头,而是没有人敢想世界的尽头就在自己心中。
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嘟嘟鸟栖息在艾瓦岛那株巨大的火枫枝头,听着不远处海岸边浪花击打着山崖。白云浅浅地飘过,留下蔚蓝的天空,好像一道浪花滑过平静的海面。微风吹过绿草的眉头,夹杂着泥土的芬芳,绚丽的阳关在空中散射成无数道迷人的光线,看那天边的云雀飞过眼前。
伊瓦斯躺在艾瓦岛山头小屋的前门摇摇椅上,望着眼前无尽的红色风信子田野。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野草弥漫,清幽的碑文上写着千年前的文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伊瓦斯开始觉得很疲倦了。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前?以前少年时代的那种冲劲早已经不在了。念念不忘的还是那一段令人难忘的少年时光,那段自己曾有机会改变世界的时光。
如果再给自己一次选择的机会,自己又会怎样选择?
留下,还是离开?
伊瓦斯笑了笑,脸上松弛的肌肉被牵扯着,皱纹布满额头。他没想到,现在的自己连笑一笑都这么困难,还记得原来的少年时光和罗伊斯一起在杜米勒城学习,虽过去多年但依旧历历在目。有时寒风袭来,自己甚至还要披上厚厚的衣服,曾经那强壮的打渔人的身体,如今却变得脆弱不堪。
其实他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无论时间给他多少次选择的机会,他依旧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留下,在这里等待。
等待他的母亲。
伊瓦斯苍老的眼神呆呆地望着山头火枫下的秋千,眼里竟然不自觉地流下了泪水。好像又回到六十多年前,那段美好的时光。妹妹坐在秋千上,父亲推着秋千,让秋千荡得老高。母亲在家里和自己一起准备着晚饭,袅袅炊烟升起,一桌子的饭菜金灿灿的,勾起了一家人的食欲。那曾经欢快的笑容,温暖的时光是六十年来陪伴伊瓦斯的回忆。
特别是在克拉德离开后。
妹妹克拉德很早就病逝了,那时的她容颜还没有衰老,依旧是那个天真烂漫的模样:可爱的笑容,俏皮的短发,一身黑色便衣。伊瓦斯还记得,妹妹离开的时候,一直握着自己的手,嘴里一直念叨着自己的名字。那一天,伊瓦斯流泪了,眼睁睁看着死神夺走妹妹的生命,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妹妹死去后没有几年,世纪大战爆发了。
二十年同仇敌忾,伴随着第二次神圣联盟的崩溃,世界联军正式成立。六海七国十一妖统一战线,一起面对共同的敌人:来自远古的恶灵。由末代救世主与十二神器传承者带领的百万联军最后以惨痛的代价,最终将七个远古恶灵消灭在通天神山之下。
伊瓦斯收到龙国的征集令,加入了联军。作为预备役的他并没有参加过太多残酷的大战役。凯旋而归的时候,他已经接近四十岁了。
被授予荣誉勋章的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曾经的承诺。
他回到艾瓦岛上,继续等待。
跟他一起回艾瓦岛的是他的妻子:海温·凯茵,他们是在联军中认识的。在艾瓦岛上的幸福日子持续了十多年,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伊瓦斯心里很开心。
后来妻子海温·凯茵生了重病,不久便去世了。
从那以后,伊瓦斯便是独自一人。他的两个孩子也不是没有想把他接到大城市去住的想法,几乎每一年都会真诚地劝导父亲和他们一起生活,但都被伊瓦斯委婉地拒绝了。两个孩子很无奈,于是只有每年回来一个月,稍稍陪伴他们这位年迈的父亲,讲讲自己最近发展的情况,谈谈遇到的困惑。伊瓦斯对此倒也是很淡然,有时点评几句,但大多数时候还是默默不语,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侃侃而谈。
从中,伊瓦斯还是了解到了外界很多的信息。
那场战役中三百万联军的毁灭导致的分歧加速了各国之间关系的恶化,政治军事上的对立使得那个联盟关系显得紧张不堪。独立世事的天国与海国不愿参加争端,从此作壁上观客。万花潮和竹音国远在大洋彼岸,纷纷过起自己安稳的日子。那些争端依旧发生在七国之中:龙国、树国、夜国、雪国、兽国、沙国、宁国。
十二神器传承者在那场旷世之战中,纷纷陨落。天下最强者:末代救世主在那场战争后也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这个时代是个没有英雄的时代。
伊瓦斯听到孩子们谈论这些只是浅浅一笑,他并不喜欢关心这些事情,因为像他这样的人并不能改变什么。他不想听到龙国公主在战争中被俘虏后受尽屈辱,也不想关心为了一个高低两军争得你死我活,打打杀杀的事情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也许多一点清净的时间,享受生活中的宁静才是伊瓦斯这个年纪的人真正想要的。
孩子们倒也不在意父亲对这些事情的回避,毕竟在他们看来,父亲已经老了。这个时代是属于年轻人的时代。短暂的交谈后,两个孩子便纷纷离开艾瓦岛,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给父亲留下些零用钱,叮嘱几句以后要多加衣物,便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了。
两个孩子离开后,伊瓦斯则又是独自一人。艾瓦岛的小屋又恢复从前的宁静。
这时的他会走进书房,翻开自己五十年前曾写下的日记。
看着熟悉的笔记,那是曾经年轻的自己用有力的手写下的字迹。墨水干了,纸张泛黄,微微的霉臭味扑鼻而来,但却有一种岁月的沉淀感。伊瓦斯善意地一笑,翻开日记本,自言自语道:“如果克拉德还在就好了,我就能给她讲这些传奇般的故事了,相信她一定会感兴趣的。”可惜那个活泼、顽皮、开朗的女孩早已经离开了人世。微风拂过火松下,秋千微微荡起,伊瓦斯多么想再见到她。可是那不过是美梦一场罢了。
伊瓦斯耷拉着眼皮,喘着气,很疲惫的样子。但翻开日记本的那一刻,自己仿佛又找到了年轻的感觉。
还记得那一天,他出海的第一天,是遇到她的那一天。
那一天,狂风呼啸,海浪就像凶猛不羁的野兽在翻腾,天边的乌云卷积好像能够吞没整个世界。是她救了他,虽然五十年过去,但伊瓦斯依旧记得她那一身浅蓝色的紧身长裙下雪白诱人的肌肤,金黄色的长发飘飘好像黄金做的瀑布,她手中的那一杆蓝色长枪锋利无比,好像能划破世间一切的恐惧。
她叫什么?
伊瓦斯闭上双眼,脑海里不禁闪烁着无数的画面。
海。
大海的海。
云。
白云的云。
她的名字叫做:海云。
伊瓦斯张开双眼,终于,自己在老年痴呆以前,记起了她的名字。
但,一切都已经不在了。
伊瓦斯长叹一口气,又闭上双眼。
他倦了。
还记得自己十七岁从杜米勒城回到艾瓦岛的那一个夜晚,苍白的月光下,母亲给自己说过的十个故事,在绿光闪耀中,他恍然大悟。
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和妹妹不舍的哭声,他低下了头。
这就是责任,也是宿命。
伊瓦斯说过,他会一直等自己的母亲,等她回来在火松下看无尽的飞鸟飞过天边,望无尽的风信子花田上结出美丽的花儿。
但,这一等就是五十多年。
伊瓦斯合上手中泛黄的日记本,躺在书桌旁的床上,渐渐睡去。仿佛自己又回到那五十多年前的少年时代。
当微风吹过贝壳做的门帘,发出沙沙的清脆响声,窗外那一片无尽的风信子又在阳光下随风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