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院子里的饭桌上,一般是没人会说话的。今日算是来了客,白家南难得给白老头子上了壶酒,有酒有菜,本来白道奇觉得自己应该在饭桌上好好挽回自己的一些印象分。但是拿起筷子之后,他就忘了这茬。
等到杯盘狼藉之后,白家南又端上来一盘拌野菜,三人这才端起酒杯开始喝酒。
有客人的酒桌上喝酒,第一杯酒总要有点由头,一般是主敬客,但这个院子的茅屋里,主人辈分太高,所以只能客敬主了,白道奇端起酒杯,先朝白老头一敬,然后又端起酒杯,准备和小先生来一轮,却没想,白家南摆摆手,“我不会喝酒,端着只是个意思。”
“哈哈,小先生真有意思。”抿了一杯酒的白道奇有些放开了,小瓶山下都敢笑了。
“哈哈,小南一直就不喝酒,平日里都没人陪我,道奇你今天过来正好能陪陪我。”白老头在白氏子弟面前一贯是没什么架子的,这让白道奇有点受宠若惊,然后就有些飘飘然。
一老一中端起酒杯,不多时便聊开了,白道奇多是讲一些南宗或者安京城里的见闻,大族子弟其实没那么草包,毕竟眼界在那,格局自然不会太小,只是聊到了此次南宗子弟出门游学,心里顿时委屈了起来。他到现在不明白自己错在哪,主要是他爹和他爷一贯就是“你错了,领罚。”然后呢,从不给他解释下自己为什么错,想到这点又是一通埋怨。
白家南在旁边听得渍渍称奇,他倒是真不晓得白氏宗族内部的情形,但看嫡孙子这副委屈的模样,心里直乐,这白氏长辈也是有意思,哪怕是个孩子,起码书背错了先生也会告诉他原文是啥,可这孙子倒好,错了就是打,怎么改却不给他说。
“白老爷子,您说,我爷爷他是不是就是想打我?”白道奇又是一杯酒,然后怂胆生了些荡气,居然敢发牢骚了。“安京城里哪家哪户像我们白氏,动不动打孩子,连话都不给说,说了就打,唉,您是不知道,我这么多年......”
白老头子乐呵呵地瞅着这娃娃,和白道奇不同,白老头历经白氏风雨,对这类事见了太多了,他只是摇摇头,并不答话。
白道奇这下只得在那喝闷酒了。
“今天来跪祖宗,不知道安京里的人怎么笑我,一想到这,我这心啊..“
初春微寒,但酒意本就驱寒,再加上小院清冷,难得来个有意思的人,老头子喝得开心,只是天公并不作美,当暮色渐退,夜色升起,一声响雷炸开在小瓶山的夜空之上,春雷常在晚间响,春雨总于早间浇。夜有春雷本来是正常事,但是却一下子惊到了嘴里说胡话的白道奇,这孙子今天也是曲折,本来白日里拜祖宗独自跪着一山的坟茔就有些慌神,晚间喝了酒,又头脑昏沉,正好说了些胡话,一声雷响,他恁是被吓到了。
“呵,我这.....”白道奇被吓到了,然后,白家南也被吓到了。
只见一股子无形的旋风从白道奇的身周开始涌出,杯盘狼藉的桌面上,碟碗叮叮当当,白道奇面色苍白,黄豆大的汗珠子扑棱棱地从他脸上流下,待到滑出脸颊时却并没有落在地上,反而被无形的气旋裹着飘在身旁。
“魂惊而神不定,神动而身不行。”白老头子一看,气劲外泄,这孩子是心神不稳啊,想到却并没动作,有时候修行关卡上念头不通达,堵不如疏,今次的事对白道奇而言其实也算好事,白老头也只是捻着胡子静静地看着嫡孙子在那动作。
白家南却从未见过如此阵仗,他一直听着老头子说什么修行中人搬山填海,脑子里更多的是给这些话配上诸如封神啊,西游啊这类魔性画面,本以为自己也是阅过九九八十一难的男人,见过那么多大场面不该如此不淡定,但再小的小场面配上立体显影也有亮眼之处,此时白家南看着嫡孙子身周那些个无形之气带动有形之物,心里直呼:“呦,这特效,不错不错。”
瞧了一会儿,白道奇却并未收了神通,反而表现得更为踟蹰,身子僵直起来,屁股下坐的凳子都开始吱吱响,仿佛其上坐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牛。
“孩子,收心!”白老头终究是心疼凳子的,茅屋里家具本就少,凳子这类招待客人的物件重新置换可得费不少功夫,坏了的话自己不说啥,南小子肯定要叽叽歪歪一番。不想看到那副场景的白老头子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伸手一指点在白道奇的额头,呼,风止天静。白道奇一头的汗珠子终于从脸上滑了下来,落在地上。
“杂念动宝光,人气侵浩然。”嫡孙子嘴里嘟嘟着,竟说出了一句在白家南听来蛮高大上的句子。
“你这是咋了?”好奇就要问,白家南很直接。
“修为最近刚突破了,运气有些不稳当,今天又心神失守了,所以动了行气.....”白道奇刚过一劫,此刻老老实实地回答着小先生的问,但说到一半突然愣住,“咦,您看不出来吗?”
对白道奇而言,自个的那点修为放在白氏南宗都浮不起什么浪花,何论这小瓶山守墓人所在的院子,就像白戚老爷子一指头就定住了他浑身躁动的气,他心里总觉得白氏守墓人都是个顶个的高人。对,白老先生是大高人,小先生是小高人。
然后小高人就说话了,“我当然看不出来,我又不会修行。”
不,不会?嫡孙子又撑大了下巴,差点很失礼地喔出来。
“咳,守墓人的事,你不懂。”心中隐痛的白家南淡定地盯着嫡孙子,你要是敢喔出来,你就完了,天上地下,没人救得了你。
白道奇并不那么好糊弄,但是白小先生都把大旗扯出来了,如果不给面子,后果想来不是自己能承受的,果然白氏一族,孙子永远没啥话语权。临时变嘴,恰好把喔给憋成了哦。
“哦,我晓得,晓得。”
“咳,其实....”白老头子觉着,今天的气氛有点问题,还有,有些事今天必须得说说。一个,关乎白道奇这孩子的修行心念,另一个,则是与白家南这孩子有关。
时逢其会,茅屋外,春雷一声声,更响了,屋内,白老头挑开了话题,今天他们要坐而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