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英第二天来上学时,眼圈有点重,就在昨夜,她跟自己讲了许多道理,每个道理都入情入理,每个道理都能说服自己把袁方木当做普通同学。
但一看见他本人,她立即愁肠百结,伤情入骨,那些道理一个都想不起来了。
她只得回到最初的样子,不亲近,不冷漠,只是平淡。
当袁方木进门时,她的头还是不自觉压低了。当他笑着回头,她握紧笔杆假装不知。当他搭讪时,她同样低着头,敷衍地回应。
她不敢抬头,她的眼眸此时如果不是冷漠至极,那便是怨气极深。
袁方木有些无措,他细细回想这两天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什么,细想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时时竖着耳朵,偷听背后的动静。她跟珂珂说话也有些心不在焉,自己假装找珂珂时,她总不动声色地避开。
她的躲避,她的冷漠,也许只针对他。
他好不容易,放下她的戒备,现在一切打回原样,甚至变本加厉。
其实他们能够保持原状就很好,他不会轻易打破他们的界限。
现在他来不及打破界限,她已不在另一头了。
齐英的逃避没几天就坚持不下去了,背后时不时有人要传递作业,以她的个性没办法拒绝,她拿着本子轻轻扫过那人的后背,袁方木似乎没有察觉,她又凑前去,轻拍他的肩,他立即回头,见到是她立刻笑开了。她不自觉地报以微笑,等察觉要板起脸来就收不回了。
“要交作业吗?”
“嗯,是方燕的。”她的潜台词若是自己的就不叫他了。
“嗯。”他依然笑得一脸灿烂。
齐英顿时尴尬,只得假装忙着在抽屉里找东西,心里却嘀咕他为什么对我笑成这样,不过他原本就爱笑,可他对自己笑的时候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
他对珂珂就没这样笑过,可是他经常对珂珂有些不耐烦,这是不是又证明他对珂珂也是不一样的。
齐英一不小心又陷入自己的纠结当中,当她惊醒时,忍不住掐了自己的大腿,真是太没有毅力了。
初三的时光进入倒计时,一部分人拼命读书,一部分人陷入惆怅,齐英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看着那些尖子生们做最后的拼搏,又看着一些痴男怨女更加疯狂地告白。历时三年,她的成绩起起伏伏,终究停在中上水平,一线的学校她是无缘的,二线的也是有些难度的。
友情上,她不敢说有死党闺蜜,因为她视为重要的梅子和珂珂是她的唯一,而他们的死党闺蜜却遍布整个年段,相较之下,她与他们其实很轻。
爱情上,她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也许未来她可能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可能是林志震那样子的,但一定不会是袁方木的样子。
中考前,很多学校会来发宣传单子,一线的是不屑发的,二线是懒得发的,三线的是同校毕业的学长学姐回来发的,从他们动情描述中,齐英始终提不起热情,大概主动上门的都有推销的嫌疑。也有人拿着池北、育才、丰慈中学的传单在对比,不过他们比的是哪里的交通方便,哪里景色宜人,哪里街市热闹。
同宿舍的也有人问齐英属意哪里的,齐英觉得前路茫茫,以她的成绩只能读三线学校,读三线学校的话,她哪有继续读下去的资格,她的选择从来只有读好的学校和打工两条路可以走。她一直都明白,所以拼命读书,但结果还是走到这样的岔口。
袁方木也问她,她应付的笑笑反问他报的是哪里,他难得露出得意的神色,元华。她听了更加惆帐,他们的差距一向这样的明显,她顺口追问,二三志愿填的是哪里?他晃晃手中的志愿,那里一片空白,他的目标只有元华。他这样张狂倒是很难见。齐英很配合惊叹,他的笑容更甚。
临考前的一个晚自习,天很热,教室里的人到的很齐,连平时翻墙打游戏的人也乖乖待着,即使照样不翻书,他们也很享受大家聚在一起的感觉。
周围的人突然开了窍,有的借笔记,有的问题目。这么短的时间不能改变什么,但他们到底从心底感觉到一丝惶然。
袁方木回头递给她一张试题,她看清是物理题目,不等她问什么,他便信誓旦旦地说这几道不会也要背起来,考试时不是这几道题,也会是类似题目。齐英哭笑不得,中考题目哪有那么好蒙的,不过她还是认认真真的去背起来。
那次的中考,她确实超常发挥,物理成绩将近满分,那几道题如他所说,改头换面又出现了。如果不是有英语的存在,如果不是英语有一百五十的分值,她可以上一线学校了。可惜没有如果,英语是她人生中的魔障,在中考时绊她一脚,在高考时,在拿奖学金时,在她升本时,随时随地出来绊她一脚。
那天晚自习进行到一半就结束了,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停电。坐最后面的几个男生有些失落,在身后嚷着:走走走,打游戏,打游戏。
走读生毫无意外地回去了,齐英和舍友没有走,整个学校都是暗的,在哪都一样。
教室里已经有人点起了蜡烛,齐英和梅子、小婉、清芳则搬着凳子坐到走廊上,靠在栏杆上发呆。齐英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晚上的星星很亮很亮,在巨大的天幕上亮得让人格外欣喜。
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满怀着什么,有一种冲动想要一股脑地倾述出来。最后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笑了,清芳动情地说:“我们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齐英很感动却笨拙地只会使劲地点头。
“我们以后即使毕业了也要时常聚在一起。”
这句话是谁说的,已经理不清了,就像曾经的信誓旦旦,随着时间的流逝,终究面目全非,那么多年以后,没有了生活交集的他们渐行渐远,即使有交集,又有谁辨得出那张面孔是曾经熟悉的人,又有谁敢热情地扑上去招呼,就算没有十几年的断层,时间划出的裂痕,不是当初稚嫩的几句话可以抵挡的。
他们想到了未来,比她还年长一岁的小婉说,她毕业就要去打工了,打工后就嫁人。她说的无悲无喜,冷漠淡然。
齐英听了却觉得惶恐绝望,因为她说的未来,极有可能也是她的未来,那么多的人已经走过的路,无意外的就是她的路。打工,嫁人,生孩子,看孩子,家长里短一辈子。她确定那不是她想要的未来。
多年后,看着邻居家、亲戚家的同龄人,早早成了家,当了妈妈,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她有些不确定过了三十还孑然一身的自己到底在抵抗什么,也许是所谓的自由,想要拒绝时拒绝,也许是独立,想要出走时就出走,不畏惧,不依附。
既然讲到了未来,有人便对另一半的人憧憬起来,他们逼问小婉想要找怎样的人,有没有喜欢的人,小婉摇头:“想那么多干什么?到时候找个人不就嫁了。”
大家都在笑,小婉没笑,齐英只是莞尔,有些人是青春懵懂,充满少女情怀。有些人不会,有许跟家庭有关,更多的与相貌相关,很多年后流行一句话,没有颜值的人是没有青春的,这句话一语中的。
清芳嘴上说不信,话音一转就说自己喜欢三班的某某,她说出时大家有些惊讶,她笑得很放肆:“我觉得他很帅。”
那个人齐英也知道,是篮球队的一员,只要投中球,就会满场跑跳,歇斯底里地吼叫。对于这样的人,齐英不觉得反感,只觉得赞叹,青春该有的样子应该就像他一样张扬,而不是自己这般怯懦,这般规矩。
后来话题引到她的身上,他们说总是看见齐英在默默读书,从没听过她说自己喜欢什么人。齐英摇头,她到现在都搞不清什么是喜欢,她喜欢的是谁。
“我不信,你是不是喜欢袁方木。”梅子突然盯着她,一脸审视。
齐英心重重跳了一下,立即矢口否认。
“全班也就他经常跟你说话,不是他就没人了”
“他是前桌!”齐英有些心虚,他不会喜欢她,就像她肯定也不会喜欢他。
“林晓和珂珂都喜欢他,你怎么会对他没意思。”清芳一脸怀疑。
齐英只听到珂珂喜欢他:“珂珂怎么可能喜欢他。”
“怎么不可能,不喜欢她为什么天天将他挂在嘴边,不喜欢怎么会一直缠着他。”
齐英无处辩驳,可是珂珂明明还帮罗伊追他的。
她对这消息很难消化,不过想想日常她的行为又不难看出端倪,她心里五味陈杂,搞不懂自己在纠结什么。
另一边清芳不死心地追问:“你为什么不喜欢袁方木?”
齐英下意识地回答:“就是不喜欢”
他们都笑了,大概觉得她反应过激,又或者是欲盖弥彰。
齐英着急:“我真的不喜欢他,他有些孩子气,爱撒娇,整天只会读书,我喜欢的是稳重的,成熟的。”
他们都笑了:“你整天死读书,居然还嫌弃别人也读书。”
齐英笑不出来,其实她真正嫌弃的只有自己。她那时害怕让别人以为她喜欢他,也害怕让他以为她喜欢他,为什么怕呢?她自己都不知道。
齐英记忆中那天晚上的星星是很亮很亮的,而在袁方木的记忆中那天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那片黑暗甚至延伸到他以后的岁月中。
那天毫无预兆地停电了,班级里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他忍不住笑了,回过头,眼睛还未适应黑暗看不清她的样子,等看清,只见她一脸茫然,他止不住又笑了:“停电了?”
“嗯,停电了。”
他们的对话大致如此,他总是明知故问,她总是像台复读机。
“袁方木,走,回家。”是吴谓的声音。
“袁方木,走,回家。”是雨泽的声音。
“袁方木,走,回家。”
“……”
开始是他兄弟的声音,后来有人跟着起哄,甚至有女孩的声音,他认不出是谁的?在哄闹声又起时,他率先走出班级。
在路上,他突然想起走的匆忙忘记带钥匙,他让他们几个先走,自己又回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