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佑十一年,五月朔望。
久等不来的梅雨季节让整座金陵城处于酷热之中,金陵城内虽然依旧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然而,金陵城外的大片土地却已焦黄一片,大部分水田都变成了旱田,田中泥土凝结龟裂。只有少数靠近河湖的农田勉强还维持着生机。
此刻,金陵城外某处野村外,上百名衣不蔽体的农民挑着大木桶,穿行在田埂间。田间的小渠已经干枯了,他们需要到两三里外的河里挑水来灌溉。
突然,田埂上一个矮瘦黝黑的农民身体一软,木桶翻倒,里面浑浊的河水倾倒一地。
田埂后面的人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惊呼一声。倒地的农民却没有立刻起身,他伏在田梗上,肩膀一起一落,无声的哽咽起来。
“老天爷啊,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么惩罚我们?”倒地的农民跪在地上,仰头哭问。
其他的农民闻言,原本麻木的脸上露出悲痛绝望之色。不少人的眼睛都忍不住通红起来,有几个人更是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道:“老天爷,你开开眼,快点下雨吧,难道你真的要我们都死绝吗?”
与此同时,金陵城内,应天府衙后院。
现任知府贾雨村放下手中的茶杯,眉头紧皱,叹道:“今年开春以来,一滴雨都未下过,再这样下去,只怕要酿成一场大旱灾,到时候百姓流离失所,只怕会发生不忍言之事。唉,百姓何辜啊!”
坐在贾雨村对面的梁师爷闻言连忙道:“大人所虑极是,何况大人今年考核将到,要是上边知道大人治下出现这等大旱灾,就算大人平日里勤政爱民,只怕也会被评为下,到时候大人调职入京的事就有波折了。”
贾雨村连忙摆手,“入不入京倒是其次,只是我身为一地父母官,怎能坐视治下百姓遭灾而无所作为。”说罢,贾雨村低头沉吟一会,方又道:“想是我平日里德行未彰,所以上天才降下大旱,以作警示。”
梁师爷忙道:“大人的话,请恕卑职不敢苟同,整个应天府谁不知大人自上任以来夙兴夜寐,大兴德教,才有今天应天府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
贾雨村哈哈笑道:“你啊!照你这么说,上天竟是因何降此大旱?”
梁师爷摸着颌下一串山羊胡子,故作思索的说道:“有道是自古天意高难测,又怎么是我们凡人能揣测的呢?”
“如此说来,这场大灾竟是无法避免了?”
梁师爷跟着贾雨村已有数年,自然了解贾雨村的心思,当下心中一动,想到了一记损招。
“大人,依我看,如今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不如这样,大人以祁雨的名义办一场水陆大会,广邀天下有道之士。若果能祁雨成功,自然是大人功德无量。若祁雨不成,则说明那些僧道都是招摇撞骗之士。但时候就把大旱的责任推到这些人身上,办他个以妖法作乱,致使应天府大旱。到时候大人再动用京中的关系打点以下,或能脱过此劫。”
贾雨村听吧,楞了半响。
“不妥不妥,到底还是要以百姓生计为念,务必要请来真正有道行的人,为生民解厄。”
梁师爷躬身道:“大人说的是,那卑职这就让人张榜?”
贾雨村道:“嗯,此事宜早不宜迟,迟一天百姓就多受一天苦。”
梁师爷应诺,忙下去安排。
贾雨村呆坐了一会,又饮了一壶茶,方到前衙办案。
又过了几日,应天府知府贾雨村举办水陆大会,招揽天下有道之士的消息彻底传开。这几天陆续有僧道赶来,或单人独马,或成群结队。有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有癞头跛脚,言行怪诞的,也有衣着华丽,仙风道骨的,总之是好不热闹。
商贾们也是闻讯而动,金陵城内各街道上同时多了不少沿街叫卖的摊贩。城内的居民个个都被水路大会的盛况吸引,纷纷走上街头,仿佛这场大旱灾与他们毫无关联一般。
这一日,金陵城外的牛头山上,云雾深处,李清源横卧在山崖边的一块大青石上。
忽然,一只纸鹤穿过厚厚的云层,飞到李清源所在青石的上空。李清源伸手一招,那纸鹤便轻轻的落在掌心上。
李清源拆来纸鹤,看到上面的内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这小子,看来又是遇到什么难题了。也罢,正好最近闲来无事。”
想着,李清源站了起来。他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青色道袍,发髻插着一根新折的桃树枝。身材欣长,面容俊秀。此刻只是简简单单的站着,都带着一股子说不出道不明的韵味,令人见之忘俗。
这时,李清源望向远处金陵城的方向,只见整座金陵城上空灰气弥漫,遮云蔽日。这灰气常人看不见,李清源却知道,这是劫气,也是灾气,眼下劫气遮住了天上的云气,难怪数月来一滴雨都没下过。
不过这股劫气来得有点莫名,李清源心中隐隐有股预感,这劫气只怕不是天然形成,而是人为。
可惜他并不精通先天数术,无法算出这劫气背后的具体根由。因此,就算没有这只纸鹤,李清源本也有意在近几天下山一趟。
就在李清源站起来后,山间忽然刮起一阵大风,风吹得李清源道袍猎猎作响。忽然,李清源身体一轻,竟被山风刮得双脚离地,越飞越快,像纸片一样吹向山脚。
李清源被一阵清风托着,脚不点地,直往金陵城而去。
不多说,已到了城门处。远远便望见几个人等在城门口,当先一人是个锦衣华冠,面如冠玉的青年,约莫二十岁上下。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是魏连欢经常自许的称谓,这话虽略显自恋,旁人却也反驳不得,只能承认这形容确实恰如其分。
“连欢,今日怎么如此热情?倒吓了我一跳。”李清源来到近前,微微笑道。
若是往日,魏连欢一定会反唇相讥,只是今日他似乎有着心事,苦笑道:“你有所不知,我家府上这几日发生了件怪事,我正为此焦头烂额呢!”
“说起来,今年以来竟都没看到你下山过,但是稀奇,难道你们修道之人真的可以不食人间烟火?连日用之物都不用下山采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