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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迷恋青词,鬼才解密

青词又称绿章,是道士醮天时上奏天神的表章,也简称为道士代天子写给玉皇大帝的效忠信。一般用朱砂写在青藤纸上。在封建社会,迷信的人认为天上的神仙有很多,其实天上的星星有很多,如二郎真君,太乙真人,太白金星等等,凡人要告诉神的事情自然不会少,于是文人客串,青词绿章逐渐演变成一种文体。

《明史》载,“醮祀青词,非嵩无当帝意者。“意思是,只有严嵩一人所写祷告天神的青词才让嘉靖皇帝满意。

明世宗嘉靖信奉道教,希望长生不老。宫中有斋醮的事情,皇上就命大臣起草祭祀天神的文章。写青词需要一定的文学素养,它是赋的一种体裁,属于那种自己不明白就去问人,实在搞不懂就去问神的行当。要想写好青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估计今天的文学博士生写起来也有难度。它还要求以极其华丽的词藻表达出皇帝大人对天神的无限崇敬及其诚意,正如“牺牲玉帛弗敢加也“(对神要诚实,不说谎)。嘉靖皇帝急于得道升天,是个火爆脾气的人,所以大臣交上来的且合格的青词总会供不应求,常常使阁臣苦不堪言,即使早晚忧愁叹息,甚至忘寝废食也无济于事。然而,这种高难度的技术活儿,一到严嵩手里就会变成轻车熟路,那简直就不在话下。严嵩把皇帝交给他的工作做得相当出色,他尽平生所学,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写出的文章让皇上十分满意,天神自然也很满意。真的皆大欢喜。

由于严大人善于揣摩皇帝的心意,常常猜得八、九不离十,严世蕃也子承“父业”,但将写青词发扬光大,在这方面比其父更胜一筹,每每“甚合朕意“。除了严嵩父子,嘉靖一朝靠写青词发迹的还有李春芳、严讷、郭朴等。

由于严嵩有此绝活儿,皇上觉得他们父子俩对自己忠心耿耿,于是在嘉靖二十一年(公元1542年)任命严嵩为武英殿大学士,入值文渊阁,正式成为明朝政坛炙手可热的内阁首捕。

大权在握的严首辅仍然给嘉靖皇帝写青词。

然而这一切都是皇帝最宠信的道士邵元节在幕后担任总策划的结果。他要保住自己大法师的地位,就必须使用阴招。严首辅尽管对邵道士有轻蔑之意,他却隐忍不发,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能因争宠而两败俱伤。他在暗中寻找机会,幸运只光顾那些有准备的人。他惯用的招数就是装神弄鬼,制造恐怖气氛,类似老奶奶给她的孙子(女)们讲妖魔鬼怪的故事。于是他派其助手在皇宫大院散布小道消息说,日落西山时,宫内上空有一股黑气直飞冲天,皇宫年深日久,黄鼠狼、耗子常常在屋檐间上蹿下跳,邵法师作出神秘的样子,说黄鼠狼是上天派到凡间的使者,要有敬畏之心,离它远一些,否则就会大祸临头。宫内流传着奇异灵怪的故事由来已久,加上宫女太监们添枝加叶,将骇人听闻的细节传得沸沸扬扬,整个宫中,人人心惊肉跳,个个如惊弓之鸟。

这些皇上早有耳闻,有一次,他在回寝宫的路上无端扭伤了腰,无意中他又看见宫墙上方有一道白光闪现,他便疑神疑鬼。嘉靖皇上向来就是一个十分迷信的人,立刻传旨命绍元节施法驱邪。邵元节奉旨在宫中作了几次法事,皇帝大人认为邵法师手段很高明,镇住了邪祟。邵元节立功受奖,可是严嵩少不了一篇又一篇写青词向天神谢恩,害得他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他在心里骂道:“老狐狸你很有心机,糊弄皇上倒是滴水不漏。“

邵元节刚奉旨进宫为嘉靖皇帝炼制丹药时亲自写青词,后来他想,长此以往就会露出马脚,建议皇上命大臣来写,以降低风险,看来邵元节法师有自知之明。

绍元节对嘉靖皇帝的身世、兴趣爱好、生活习惯了如指掌,骗子之所以得逞,主要是因为他心机狡诈且巧言令色,绝对是会忽悠的高手。嘉靖皇帝尊崇道教,敬畏神灵,一生可谓百折不挠,有恒心,有毅力,锲而不舍。这与他出生的环境密切相关,我国的道教起源于荊楚大地,嘉靖皇帝的父母也信奉道教,对他具有深刻的影响。嘉靖皇上的哥哥早年天折,再加上他少年时期体弱多病,自然很希望自己健健康康,甚至祈求神灵保佑他长生不老。嘉靖皇帝刚愎自用,只要他认准的事就很难改变。他入继大统后要求全体大臣必须信奉道教,这是一项政治任务。尊道者尤其是擅长写青词的可享受加官进爵之待遇,若有进言劝谏阻止者,这是底线,若有触碰的,轻则革职下狱,重则当场杖毙。

因此,邵元节投皇帝所好,充当信奉道教的急先锋,深受恩宠,官至礼部尚书。陶仲文道士后来者居上,其道行比邵元节高,据说他能呼风唤雨,驱动鬼神,画符念咒,扶乩问神。嘉靖皇帝对陶仲文恩宠有加,授给他少师、少傅、少保数职(仅凭所谓的法术而获高官后禄),这在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历史上有些国君屡屡被蒙蔽,除了骗子智商高,情商高外,作为一名统治者缺乏自律和自省也不能不说是重要的原因,他们往往严于律人,宽以待己,更无儒家学派“一日三省吾身“的大境界,这不禁让我联想到丹麦作家安徒生写的《皇帝的新装》。

该篇童话叙述的是一个昏庸无能又穷奢极欲的皇帝上当被骗的故事,无情揭露和讽刺了皇帝和大臣的愚蠢及自欺欺人的丑恶嘴脸。

故事讲述了皇帝酷爱穿戴打扮,竟然到了每一天,每一点钟都要更换一套新衣服的地步,哪有时间处理朝政?不干正事。他几乎每时每刻都泡在更衣室里,为了穿得漂亮,不惜花光国库里的钱,什么民生呀,军队、国防建设呀,他从来是漠不关心。在我国,清末的老佛爷慈禧竟敢挪用海军购买军舰的银两为自己举办生日庆典,极其腐败。

故事中的两个骗子把皇帝和臣民的心理琢磨透了,他们的骗局既露骨又毒辣。他们连出示一下假冒伪劣产品都没有,布没有,衣服更没有。他俩只是借用专制皇权给敢于说真话的人扣一顶“不称职“或“愚蠢得不可救药“的大帽子,于是大臣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皇帝为维护其尊严,都违心说了假话。高贵的骑士们,街上和窗口处的老百姓都异口同声盛赞皇帝的“新装“超美。当一个小男孩说出了真话,人们不约而同嘲笑他,指责他,然而真理有时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滑稽可笑的一幕出现了:仅穿着内裤的皇帝这时听到了来自老百姓口中真实的声音,他因害怕而发抖,但他固执地要将游行大典举行下去,把错误进行到底。国王的头比以前抬得更高,更神气,大臣们跟在皇帝后面,假装吃力地托举着一条根本不存在的裙子。

小男孩揭开了皇帝新装的秘密,从而戳穿了这个弥天大谎。

小男孩天真无邪,大胆、率直,敢说真话,是一位了不起的小英雄。

邵元节和陶仲文与《皇帝的新装》里的两个骗子有着惊人的相似。他们炼制的仙丹和所谓的“法术“纯属子虚乌有。嘉靖皇帝和安徒生笔下的国王可算是“孪生兄弟“了,明朝的许多官员为了自己的仕途,说假话,欺骗皇帝,也欺骗自己,随声附和,社会风气日益颓废。

陶仲文道士琢磨透了嘉靖皇帝求取长生不老仙丹的心思,于是他主动向皇上进献五色龟,是其用药汁浸染而成,这只乌龟比普通乌龟大得多,背上呈红、黄、蓝、绿、黑五种颜色,陶道士声称是他本人在青山绿水间,经仙人指点觅得,世间罕有,异常珍贵。嘉靖皇帝得此宝贝,自然十分高兴,他坚信五色龟是天降祥瑞,命陶仲文精心伺养,又传旨严嵩写青词向玉皇大帝报告这一喜讯并祭祀神灵。

“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和元始天尊,一诚有感。“

“岐山丹凤双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

这些青词讲究对仗,文字优美,其寓竟是神龟和凤凰均呈现吉祥,凤鸣声是优美的天籁之音,元始天尊特赐嘉靖皇帝万寿无疆。

皇帝大人对此赞不绝口,心花怒放,如醉如痴,他一连朗诵数遍,然后用火点燃,烧掉青词,敬献给天神。

自从严嵩被海瑞痛打之后,再加上他年事已高,回答皇上的问题越来越力不从心,就连写青词也大不如从前,皇帝很失望。写青词及破解皇上的暗语就自然由其儿子严世蕃来完成。

严世蕃是权奸严嵩的儿子,是明朝“第一鬼才“,能够揣摩皇上的想法,几乎每猜必中。

严世蕃这人形象不大好,他长得矮胖,更要命的是脖子粗短且瞎了一只眼。然而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是最懂皇帝的人。据说皇帝批阅奏章用的是狂草字体,大多数臣僚望“字“兴叹,鬼才严世蕃却能轻松搞定,又是猜暗语的高手,猜暗语很像脑筋急转弯,曾难倒过不少读书人。如果你的回答不能令皇帝大人满意,那么你就不会受到他的信任,慢慢就会被边缘化。

嘉靖为了修道事业,长达20年不上朝,但他却牢牢控制住政局,靠的是心机,培植代理人严嵩。嘉靖皇上住西苑,西苑的隔壁有一朝房供内阁大学士值班使用,其主要负责人是严嵩。皇帝喜欢自己一个人读书,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就写纸条传出问值班的内阁大臣。接到纸条的大臣哪敢怠慢?自然要冥思苦想,使出浑身解数。若答对了,皇上就会欣赏你,重用你;如果答错了,皇上就会很生气,疏远你。严嵩接到纸条后,第一时间让人飞马传纸条给他儿子严世蕃。严世蕃的回答总会令皇上很满意,因此皇上特别信任严嵩,朝中的许多大事交由严嵩处理,然后将结果上报皇帝。当时,有人称严嵩为“大丞相“,严世蕃为“小丞相“。

说到破译暗语,它充满着凶险和诡异。嘉靖皇帝传给内阁大臣的小纸条除了与学问有关外,更主要的是其利用这种方式发布命令,暗语可以是几个字,也可以是一句话,从表面上很难推测出准确的信息,其中暗含着最高统治者的真实意图。

明成祖可算是暗语的首创者之一。永乐十三年正月十三日,朱棣亲临诏狱视察,令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呈上诏狱犯人名册,其中就有大明第一才子解缙,他因“无人臣礼“(私见太子)大罪已被关押了三、四年。当朱棣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时说了一句暗语,很耐人寻味。“缙犹在哉?“可作如下理解:1.解缙为什么还活着?2.解缙怎么还被关着?应给他自由。纪纲在当天晚上就执行了明成祖的命令,判处解缙死刑。纪纲的政治嗅觉敏锐,领会了皇上的真实意图。

那是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纪纲请即将“出狱“的解缙饮酒,他们推杯换盏,解缙早已烂醉如泥,然而纪纲的酒量是相当惊人,他却很清醒,命令锦衣卫将不省人事的解缙拖了出去。那晚雪下得很大,天地皆白,一代才子解缙在大雪中静静睡去,再也没有醒来。

还有一次,朱棣在翻看官员花名册时,看到了平安的名字,便说了一句:“平保儿尚在耶?“意即平安还活在世上吗?纪纲正在皇帝身边,他听后马上将这话通知了平安,平安当即自杀,并不等锦衣卫动手。

嘉靖时期,皇帝使用暗语来代替具体的行政命令,其标准答案只在他一人手中。如果你没有领悟纸条上暗语的含义,你很有可能和皇帝大人唱反调,他让你往东,你偏往西,结果是南辕北辙,因此皇上认为你不够聪明,麻烦接踵而至。

嘉靖皇帝用这种极为凶险怪异的政治手段控制所有的大臣,人常说,伴君如伴虎,由此可见一斑。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在人世间,皇帝自命不凡,只有他自己才是真龙天子,也最为聪明。然而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是严世蕃居然能成为破解暗语的佼佼者。

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严嵩希望胡宗宪接替张经为总督,报告送到皇帝大人那里却石沉大海。

过了很长时间,收完钱不办事的严嵩一直在焦虑中度过。忽然有一天,他接到了皇上传给他的小纸条,并非约某人看电影,那上面写着“宪似速,宜如何?“六个潦草的字。严嵩饱读诗书,脑子并不笨。他了解其中的含义:宪是指胡宗宪,胡宗宪似乎升职过快,你认为该怎样?

于是严大人建议皇帝破格提拔胡宗宪,很快就拟好了奏疏,准备送呈嘉靖御览。在紧要关头,严世蕃出现了,他看了看,然后说:“爸,你错了。皇上的意图并非你想象的那样简单!”严嵩听后着实吃了一惊,说:“儿呀,险些误了大事,说说看。“严世蕃得意地笑笑,又神秘地盯着小纸条上的字,回答道:“爸,宜是杨宜(官员名),不作应该讲。正确的理解是:你觉得杨宜能做总督吗?”原来如此!这小小的纸条竟藏着大大的奥秘,服了吧。

杨宜是何许人也?原来这位仁兄时任南京户部右侍郎,他政治觉悟高,顾大局,识大体,很靠谱,胡宗宪还须历练历练。

严嵩听了严世蕃的解释后才恍然大悟,他立刻撕了原先的奏章,重拟了一份改胡宗宪为杨宜接任总督的上疏。

上面提到的小纸条还只是嘉靖皇帝众多暗语中的冰山一角。

嘉靖皇帝自幼勤奋好学,知识渊博。他在小纸条上经常用典和生僻字,只有高于或和他水平相当的人才能解密,严世蕃则符合这个近乎苛刻条件的人。

在漫长的岁月里,有了严世蕃,严嵩才得以揣摩最高统治者的意图并成为他最信任的大臣。

更大的考验说来就来,有一天,皇上同时给严嵩首辅和次辅徐阶送去同样的两张纸条,上面均写着“卿齿与德,何如?“这绝非赵王派手下探望廉老将军“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徐阶和严嵩这两个政坛老手看到纸条上的文字着实给吓得不轻。徐阶很快镇定下来,苦苦思索,终于揭开了纸条上的秘密,找到了正确的答案。他不愧是心学传人,王阳明哲学家的弟子。“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徐阶用它去寻找光明。

一开始,徐阶的理解是,纸条上所谓的“齿“,可译作年龄,整句意思是你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品德如何?或你的年纪和品德是否相称?完了,完了!(不是大清帝国完了)这次,皇上要收拾我徐阶。毕竟徐次辅经历过那么多的大风大浪,不都挺过来了吗?不能轻言放弃,更不能坐以待毙。他又把纸条上的内容梳理一遍,纸条上所说的“德“不作品德或道德讲,而是指时任礼部尚书欧阳德。意思是,你徐阶和欧阳德谁年长?

严嵩接到纸条后也是惶恐不安,恐怕他的命有危险,这样的文字让他魂飞魄散,只好无精打采地回到家。严世蕃问明了原委,看到了严嵩递过的纸条,略一思索笑道:“爸,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皇上问你和欧阳德谁的年龄大?“严嵩听完才如释重负。

严世蕃狡黠奸诈,却博闻强记,熟谙典章法律,知晓政务、经济,且精力旺盛,颇有几分绝技在身。

据《明史》记载,有一天夜里,嘉靖皇帝忽然传旨给值班的内阁大臣,询问某事该如何处理,这事十分棘手。此时首辅严嵩、次辅徐阶等人正在朝房待命,他们每人各自写出了自己的处理意见,写完后总觉得不妥,不敢贸然回复皇上。严嵩也无更好的方法,他只有故技重演,“待老夫与东楼小儿计议再定。“严嵩派人将纸条飞马传回相府给严世蕃。时间已至四更,皇帝身边的内侍来催要好几次了,说“皇上嫌迟滞,有怒容“,嘉靖嫌慢,生气了,要求立刻上报。他们几人只好将票拟(处理结果)呈给皇上,他看到后,就“文件“上面用红笔涂抹多处,命他们重新拟定。这不禁让我想到很多年前,老师把学生做错的作业发回去重写的情景来,心里紧张而惶恐。不久,严世蕃的批答送到,最后他们照其誊录完毕,送呈皇上,皇上顿时很满意,下旨照此办理。

有时皇上晚间阅读经史典籍,遇有不解其意的地方,便传旨值班大臣为他讲解,立等回话。纸条从西苑宫门门缝中飞马传出,严世蕃当即指出这句话在某书第几卷第几页,作何解释,他都能做到一清二楚。值班臣僚找到该书查验,果然不错,真的很神。于是他们将答案写好后递交皇上,他十分高兴,并夸奖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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