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五十岁的生日到了，几天前妈妈就和伯娘张罗着要去，还准备了送给大娘的衣服布料。听说大娘的家很远，得走一天的路，妈妈说去了，她们要在那里多住几天。妈妈一走，两个姐姐顿时就变得欢天喜地的。可能她们想着妈妈不在，她们自己可以当妈妈了，于是喊起我们来声音拖得长长的，那调子跟妈妈一模一样。想着她俩长奶的事，我愁得不得了，生怕明天一觉醒来她俩突然生出个娃娃来，那可不像胸脯上长奶用衣服遮得住，小娃娃会哭的！到时候我该叫她们妈妈呢还是叫她们姐姐？吃完午饭，我去扯草了。一直以来我都在栗山岭附近扯草，眼看地里的草一天天地见少，家里的猪一天天变得能吃起来，扯草对我来说变得艰难起来。我知道山下到处都能扯到草，但不敢去，生怕一个人蹲在地里扯草，后面突然冒出个鬼来，真要那样死了都没有人知道呢！提着竹篮，我一块地一块地地找，老半天才把篮子底盖住，不用说今天回去又要挨骂了。正这么想着，我听到卿汉禾的声音，他在叫我，问我想不想下山去扯草。记不住这是卿汉禾第几次叫我去扯草了，但我从没跟他去过一次，是怕被班上的同学看到。
经常地，同学们见我和卿汉禾在一起就会起哄，男同学还会挤眉弄眼地说些流氓话，意思是说我跟卿汉禾是相好。真恶心，小孩子怎么能做相好呢？就算能做相好我又怎么会和卿汉禾相好呢？见我半天不说话，卿汉禾说：“我带了火柴，可以生火烧茯苓呷，还能扯些野洋葱拿到屋里炒菜呷。”想起不久前他带我去扯厚马皮的事，我扁扁嘴说：“你又在吹牛，现在是冬天，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哪里还有水果？”卿汉禾嘻嘻地笑着说：“茯苓像红薯一样是长在地里的东西，一年四季都能找到。”我动心了，往黄泥堡看了一眼，有些犹豫地说：“万一碰到班上的同学怎么办？他们会乱说的。”卿汉禾说：“我们不到黄泥堡去，往埋你爷爷的那个坟山走，那里能找到茯苓。”看了看篮子，我说：“我还要扯草，草扯不够，回去妈妈会骂人的。”卿汉禾说：“我带你去的那地方，人不常去，草最多最肥了，我保证帮你扯一大篮子草。”我跟着卿汉禾去了。如他所说所到之处真的见不到人，四周静悄悄的，我的脚走着走着就拖不动了。卿汉禾不住地回头，说已经不远了，但我就是害怕，便说：“我不想去了，我们回家吧！”卿汉禾四处看看，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附近能不能找到茯苓啦。
”说着，他往山脚下的草丛中走去，我站在原地东张西望。一会儿，卿汉禾拿着几个黑糊糊的东西走到我面前，说是茯苓。他就近扯了几把草，捡了些干柴生了一堆火，把茯苓埋在火底下，又钻进树丛中去了。等他再次来到我面前，卿汉禾的篮子里扯满了草，他把草倒进我的篮子里又去扯草。终于，两篮子都装满了草。卿汉禾坐了下来，他抓起根棍子把茯苓刨出来，刮去上面的黑皮递给我说：“你尝尝，蛮好呷啦。”我接过来咬了一口，有点硬，味淡淡的，说不上好吃也说不上不好吃。我问卿汉禾：“你还能再找到茯苓吗？”卿汉禾说：“我刚才一直在找但没找到。这东西尝个新鲜就中咧，娘说呷多了拉不出屎来。”我说：“我是想带一个回去给妹妹尝尝。”话说了一半我顿住了，想着卿汉禾刚说的话我嘻嘻地笑了起来，笑够了我说：“你一定记着帮我找些茯苓来。妹妹哪天告状，我就烧给她吃，等她拉不出屎来，我就问她还敢不敢告我的状？她要说敢，我就再烧给她吃，活活憋死这个告嘴婆！”卿汉禾看了我一眼说：“拉不出屎来蛮难受咧，你娘知道了会剥掉你的皮的。
”我争辩说：“难道妈妈打我我就不难受了吗？你是不知道这个告嘴婆有多坏，上星期她又告了我一状，还好那天妈妈忙着出去没有来得及打我。”卿汉禾问：“你做了么子她要去告状？”我和妹妹的事扯得清吗？说来说去，大家都说我不对，反正家里人偏心妹妹。不想跟卿汉禾去说这些烦心事，我生硬地说：“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去帮我把茯苓找来就是了。这东西没手榴弹管用，但横竖能让告嘴婆难受，你知道这一点就行了。”卿汉禾没有再说什么，但他的表情告诉我他不会去帮我找茯苓。真奇怪，在这种事情上卿汉禾怎么总是不跟我一条心呢？离家还老远，就听到两个姐姐的歌声了。卿汉禾傻乎乎地凝神去听，最后他咂巴着嘴说：“你两个姐姐唱歌真好听，比树上的鸟儿唱歌还要好听。”一提到她俩我就有气，于是说：“哥哥常说栗山岭上住着两个女钟馗，走夜路的人听到她们的歌声就不用害怕了。”卿汉禾睁大小眼睛问：“钟馗是何人？”我说：“是个鬼见了都害怕的人！”卿汉禾嘻嘻地笑了起来，说：“你哥哥在骂人咧。”我说：“你到我家住几天试试看，老听她们唱歌，一会儿头就晕了，就像鬼叫一样。”卿汉禾摇晃着头说：“横竖我爱听。
”我扁扁嘴说：“你当然爱听喽！土包子。”说话间，我们已经能看到家了，想起大姐洗奶罩的事，想起早上的担心，我很不客气地对卿汉禾说：“我可警告你哦，最近几天不许到我家来玩，要来玩也等我妈妈回来再说。”卿汉禾觉得莫名其妙，小眼睛瞪得圆溜溜地看着我。我又说：“你记住了，有什么事在外面喊一声，我马上就会跑出来。如果不经我的同意，你莫名其妙地跑到我家里去，那我永远都不会跟你玩了，我可是说话算话的。”卿汉禾脸红红地问：“为何不让我到你屋里去？”能跟他解释为什么吗？我眼睛一闭没好气地说：“我从来不去你家玩！你为什么天天要来我们家玩？我已经说过不要你来了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卿汉禾瞟了我一眼，再也不说什么了。晚上，洗完脸脚，我和妹妹就围住大姐了，因为大姐每天晚上都会给我们讲故事。可今天，不知大姐哪根筋扭住了，她脸一沉没好气地说：“我哪有那么多的故事讲？你们当我是一本翻不到尽头的书呀？赶快去做作业，做完作业上床睡觉去，明天一早还要上课呢！”说完，她不管不顾地去和二姐说悄悄话了，直到上床睡觉俩人还在兴高采烈地说。我仔细地听了一阵，大体听出了她们今天高兴什么。
大姐早上去公社开会，得知其他地方也搞起了铁姑娘队，她们互相交流经验，打算开春后搞实验田展开一场劳动竞赛。二姐今天正式入团了，另外老师要她在学校大门口出一期黑板报，二姐怕弄不好丢脸，说底稿写出来后请大姐帮忙修改修改。说了一阵，两人没有再说话，我以为她们睡了，谁知大姐叹了口气又说到铁姑娘。大姐说：“今天在公社说劳动竞赛的事我勉强表了个态。队上的铁姑娘全订了婚，其中有四个春节前后要嫁出去，真要搞起劳动竞赛，我们一点胜算的把握都没有。我在想，明天去找大队书记谈谈，看能不能由大队组建一个铁姑娘队，把几个生产队的年轻姑娘组织在一起就锐不可当了，我们肯定能干出点名堂来！”二姐有些惊讶地问：“金凤和姣娥才十四岁，难道她们也都订婚了？”大姐说：“有什么奇怪的？这里的姑娘十岁不到就订亲，我们在他们眼里已经是老姑娘了。说来真可怜，眨眼就要结婚的人了，她们中间有的连对象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二姐问：“他们不谈恋爱就结婚吗？”大姐说：“这是普遍现象，你以为这些山里人都像堂哥一样敢打破常规啊！”她们又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二姐突然喂了一声问：“你们知青点有喜欢你的人吗？”大姐打了二姐一下骂道：“你要死啊！是不是以为妈妈不在家就没有人收拾你了？”二姐笑着说：“有吧？是不是不好意思跟我说？”大姐伸手就掐她，两人你一下我一下地扭成一团，咯咯地笑。突然，大姐停住动作问二姐：“卿卿和五妹睡了没有？”二姐说：“可能睡了，老半天没见她俩动一下。要是没睡她们会那么老实吗？”听二姐这么一说，我莫名其妙地想动了，但又不敢，只一会身上就憋出汗来。更难过的是我突然想上厕所了，好像刻不容缓，万幸紧要关头大姐说话了：“我们下乡不久，季巧巧的表哥就从新疆来看她了。”二姐哎哟了一声问：“那男的长得怎么样？”大姐说：“像个外国人。他从新疆带来很多葡萄干，一个劲地叫我们吃，搞得大家都不好意思了。”二姐笑着说：“是你不好意思吧？还记得当初在学校你是如何整治季巧巧的？”大姐严肃地说：“上初中就谈对象，这难道是一个正派人的行为？”二姐问：“她谈了吗？谁看见了？”大姐争辩道：“谁没看见？一个星期一封信，每封信里都装着一颗相思豆。不必去看信的内容了，有那颗相思豆就铁证如山。”二姐说：“懂得用相思豆传递感情的人，就不会是一般的人。
”大姐半天没说话，好一阵后她用一种空荡荡的声音说：“那是一个很有抱负的小伙子，我跟他交谈过，刚刚工作一年他就入党了，单位现在打算提他起来搞领导工作。”二姐说：“在昆明你跟我说过这个人后，我就想着他一定不错。凭他每封信中夹一颗相思豆，在我看来就够一个女人去品味一生。”大姐说：“这人本质不错是党教育得好，与相思豆有什么关系？真没想到你考虑问题如此肤浅。”二姐嘻嘻地笑了，她拐了一下大姐说：“我俩说话有必要那么正儿八经的吗？老实交代，你心里有没有喜欢的人？”大姐又骂人了，“你再乱说，看我敢不敢撕烂你的嘴！”二姐笑着说：“我刚才说的没错吧？你心里一定有了。”两个人又扭成了一团，二姐忽然低声说：“快别闹了，会把她俩弄醒的，睡觉吧！”两个姐姐不再闹了，只一会儿她们便睡了过去。我睁着大大的眼睛，心里在想那个季巧巧和她的表哥，隐约觉得像堂哥和缨。问题是相思豆是什么？大姐说有那颗相思豆就铁证如山，二姐又说那颗相思豆够一个女人去品味一生，相思豆到底是好还是不好？相思豆的事我想了一整天，想不透，便去问哥哥，谁知他瞪着眼睛反问我：“你打听那东西干什么？”我刚想跟他说说昨晚的经过，哥哥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还在想相思豆的事，知道不能说，我也没打算去说，不知怎么地它自己从我嘴巴里跑了出来，“大姐，你昨天晚上说的相思豆到底是种什么样的豆呀？”大姐和二姐对视了一下，脸刷一下红了，就连耳朵都涨红了。二姐重重地扭了我一把，咬牙切齿地低语道：“闭上你的臭嘴赶快吃饭！”大姐瞪着我，狠狠地瞪着，那眼神像块巨石，一点一点地把我往地里压。我害怕了，端起碗赶快走了出去。晚上，两个姐姐一言不发地盯着我，我动一下，她们就吼一声，二姐有机会就在我背上扭一把，就是上个厕所她都要顺便把我往墙上推一下。姐姐她们想吃掉我，可惜吃不下去，睡到床上她们不再像平时那样有说有笑了，一起使劲把我挤到墙上贴着，弄得我身都翻不过来，做了一晚上的噩梦。这样一来，我更想知道相思豆是什么东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