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老头却先一步寻上我的晦气。
因为我这些天来经常迟到，作业也经常不交（由于我经常抄作业，这也是有一枪没一枪的，抄不到就说忘了带，中午再补上，反正不肯熬夜），前科积累下来也够多的了，这阵子我的名字就经常被点。
终于，我也破天荒地被叫去中午罚站了（理由应该是作业本），和他一起（他那天大概又迟到），我以十分期待的心情恭候中午的光临。
肚子很饿是事实，第四节课要11：50分才下，以后每一分一秒的流逝都以胃酸自燃撑过，还不断地叫上几声，我感觉很对不起它。
但是看着旁边的美人又感觉很值得。
他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一直在动，只是头低着，我嫌那走廊里光线太暗了，什么都看不清。男的女的都站在走廊两边，过了很久，俞老头自己在尽头的办公室里吃完饭，出来了，手上拿着一根木尺。他一个接一个打骂过来，打完放人。说实话，我很不信任他的出手轻重，因为他曾经把班上一个男生头都打出血了，而该男生的父母却表示不予计较，感谢管教。俞老头得了意儿，就往班上得意洋洋地宣扬，把他作杀鸡儆猴的那只“鸡”使，更加肆无忌惮体罚学生。但因为与女生无关，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也漠不关心。
那条尺带着噼里啪啦的响声一路移近过来，身边那两声不是很重，但是听起来真的很惊心动魄，落在他的肩背上。再偷眼一看他想挡而不敢挡（挡一挡俞老头会敲得更重）的模样，更觉可怜。
他挨完打就走了，我目瞪口呆，一时还回不过神来。
恰在此时，我外婆又因为我中午迟迟没有回去吃饭找到学校来了，她与俞老头在楼梯口会合，问：“怎么回事？留这么晚。”俞老头就絮絮叨叨地向我外婆数落我最近的诸多劣迹，我先受了前头一幕的刺激，又觉得叫家人介入特别丢脸，当场大哭。
俞老头将之理解为悔悟的表现，立即放人。
一个中午我回忆前情，越想越气！
我不否认我是一个记仇的人。许多事件一天天积压起来，就算幼小时脾气被压制了，却并没有被遗忘，而是在某一个相似的契机上爆炸，且会无法控制地一发不可收拾，不管有多少人成炮灰，也不考虑后果，因为此时理智缺席。
那一天我的记忆不断地自行翻老账：从俞老头成天罗里八嗦对学生进行地位排序影响我的自我认知，到他把别人的隐私随便放课堂上讲，到他乱讲闲话浪费我可以用来自修的时间，硬作成我前途上的障碍，再到他总是拿一套烂规矩与我的打算为敌，经常从中作梗——难得我妈单位有次到无锡的旅游我可以蹭去，人先去了（旅游显然比上课价值高，过了那个村没那个店），让外婆去请个假，他居然端着架子叫我外婆吃排头，过后又假惺惺地跟说我：“其实是你太过自由散漫，之前请个假就好了嘛。”（如果我提前请假，俞老头十有八九当天上课的开场白是：“今天朱玑来跟我请假要出去旅游，我没同意，作为一个学生怎么可以把旅游看得比读书更重要呢……”阐发上一长篇，把他那前额所剩不多的头发向“盆地”中间拨发拨发。）这次又当我面打我喜欢的人当着我外婆的面骂我，真正是奇耻大辱！……而当场没有发作，当人落泪又添了一份窝囊，再想起来就是戳心戳肺（把小学的那场违心认错的耻辱都勾起来了，真是新仇旧恨！），还不如即兴发泄完了，倒是没有内伤的危险——宁伤人，不伤己，这世上就没什么一定要忍的！
下午我根据俞老头中午的话，把作业本拿到办公室去给他过目。
是时我余怒未消，已经决定发作一场——这个烂学校早已斯文扫地，不仅黑幕重重，要钱要名，表面堂皇，恬不知耻。既如此，我也不在乎做什么中等乖学生了，满心就想做孙悟空，借故大闹一场，以泄我心头之恨（顺便一雪洒泪之辱，我最讨厌人前示弱或是被人误认为是示弱。）！
——妈的，受够了！
当我酝酿好情绪，虎虎生威地冲进办公室，把我的作业本往桌上一拍，冷冷地道：“带来了！”
“我说你呀……”俞老头还想教育我几句，以示他用心良苦，一抬头对上我铁青的脸，再兼我吊儿郎当地斜眼望着天花板，作个典型狂放不羁的流氓状。他也懵了，长篇大论也教育不下去了，就硬邦邦地说一声：“你走吧。”
于是我也始终没有机会掀桌。
我当然事先就有考虑过俞老头可能的报复方式，比如说以后再也不批我的作业，把我凉在一边等等（不让我进教室大概不可能），不过我不在乎，这些我都有本事自己搞定。他喜欢斥责大学老师“盯着学生，下了课拍拍屁股走人”的不负责任行为，并时常赌气式地说出他对学生的所谓终极惩罚：“打骂都是对你负责，最狠的是把你丢在角落里自生自灭，睬也不睬你。”但我进大学之后，一看大一又是早自习晚自习点名抓人这一套，失望得又要掀桌——怎么就没有像我期盼的那样“不负责任”呢？
相反，我最不怕的就是被冷落。
俞老头终于还是没有拒批我的作业，只是以后在课堂上扯皮的时候都屏蔽我的名字，也省得我的名字被用去浪费他人时间了，做成别人的眼中钉没什么意思，甚至我感觉更自由了，上课时觉得自己哪里不足，拿出各种功课对症下药地补习自己，看参考答案算对错，不听他废话，他也只用眼角瞅瞅，忍住不吭气儿。
毕业前夕，学校开了一个篝火晚会，晚上6：00开始。
我只记得集体舞入场时，规矩是自己挑选舞伴（每当这种时候我总觉得是在做抢凳子的游戏，要是别人有伴自己落空人就会很傻，但是这一次我却有了一种有的放矢的感觉，预先作好商场血拼的打算，如果有某女抢在前头的话，把她推走。那一天我满对不起小四的，临时把她甩了，回去给她说重色轻友。），进场的音乐一起，我就忙着用眼睛到处找他，找到之后急忙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也没与他商量（似乎现场也没有商量的，就算是女生有意，也都是一脸“按规定随便找”的模样。），他抿嘴笑着，很自然地靠了过来，我们就一起挽手入场，并跳了曲子的第一阕。
可惜的是《找朋友》的曲子要跳满一轮，他在第一遍之后顺时针转到别人那里去了，我马上没劲了，跟他跳舞的时候是凑近点再凑近点，软玉温香好享受，到后面就是离远点再离远点，我没兴趣沾你——完成动作了事（鄙视一下吃别人豆腐又不想被别人吃豆腐的自己）。
跳完集体舞，依然男归男，女归女地分坐一堆看体操台上的节目。我和小四，之竹坐在一起，他和他的同桌丁某那几个男生坐在一起。彼此咫尺千里。
我一边与人聊天，一边扫两眼台上节目，眼角时刻观察着，却找不到一个不惊动他周围男生帮单单只接近他的机会——遗憾的是，他不是小刘的外向性格，我也不是可以与任何人自然搭讪的北北，这种唐突的事谁也做不出来，尽管当夜可能是唯一一个我们可以说说私己话的机会。
篝火在台下中间劈劈啪啪地燃烧着，满池金红。
我在场上还在热火朝天表演的时候就苦盼着曲终人散，也许我可以截下他来，我们一起回去（反正顺路不是？），一路上再好好交流心声，不拒绝kiss以及其他，只要在校外……想得全程心神不宁。
晚会节目终于完了，接下来是自由活动时间（可以回家，也可以着听音乐留在现场再玩一会儿），音乐也不用人专门调换磁带，就一盒流行歌曲什锦合集从头唱到尾。我在一首《且留新月共今宵》（这首歌我认为很好听，《新月格格》的剧情就很傻。）的歌声中满场找人，篝火燃烧过的空气越来越坏，烟味很呛鼻子，随着风，不时有火星和黑灰飘出来。
此时，他却已经芳踪杳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