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我就与另外两个女同学走得比较近,放学时和她们一道走了。
这两位在班上的成绩皆属中游(可以看出班级上的势利等级了吧?),一个是校内教师的女儿,矮矮胖胖的,爱撒谎,而且是那种非常拙劣的谎言,不过人也很搞笑,看过许多漫画武侠,叫“之竹”。另一个家住在我家对面,戴副平光眼镜,我们管她叫“小四”,心眼不多,容易相处,自称患有“恐师症”,所以不会去打小报告,也因为如此,她受那头胖猪同桌荼毒了三年。我往后走去找她的时候,她旁边那头“野猪”就作凶悍状对我虎虎地喷气,嘴脸特别像猪八戒(我心里本能地跟上一句台词:“八戒,把嘴脸收起来!”)。
抄作业碰运气,借钱也是小四,就连忘带语文课本回家,恰好有一门作业,我听闻班上某一个长得像小青蛙的男生巍巍住在我家附近,也跑去问他借……
反正再不劳烦她北北一件事。
——触角伸向两个世界的人,生分也是必然。
后来结拜的事也成了一场童年的笑话,涤雪与燕子彼此都是淡然处之,各奔东西,终究无话。我以涤雪的经验作参考,直接选择疏远了燕子,但燕子多年以来却始终不曾理解我的内心变化,不仅自认为“她一直以来对我不错,对比涤雪,我应该跟她更好。”(她对我们的关系认识还停留在小学时期),并且认为朋友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丢丢拣拣,友谊无须维护,再拣起来也和从前一样好,而对方心里不应该对她存在任何芥蒂——这一点上,她和北北一样自负。
所以我得出经验——真正因感情破裂而分手的人,都是冷淡的。但事前不作沟通,则是不负责任。有过诚心的对话却仍然失败,则是仁至义尽,无须留恋。
中考的结果是“四大金刚”一起考进了某市重点,分在不同的班级里。凌凌与芸芸都很低调,不与旧同学多搭讪,就跟从来没认识过初中同学一样,我对她们两个的感觉还好。瑶瑶对我旧恨未消,因我很看不惯她的小人作风,一场雨后神清气爽,我看着操场上一个一个小水溏,跳来跳去,忽然就像李白似的诗兴大发了,现成写诗讽刺于她,我记得其中有一句是“蟆蝎鹰犬尽称王”,写完了还解释给她听。她很尴尬,便装作听不懂,说我太愤世嫉俗,她不爱听这样的诗作。又由于一些个人过节,平常我和她也多有针对,她便向外号称:“我与北北还是很好的,与朱玑就不好了,她人变得很怪。”(“怪”是什么形容?只怕具体深究下去都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倒也说不出口。北北是拿来对比的,单证实她一个人缘,也正说明平时她俩很不错——一个能够当得成别人牌的人,却被公认是我的闺蜜,其危害比泛泛之交更大,别人极易用她造成我众叛亲离的假象。)北北说:“我和她们一个也不好,凌凌从前人家都说她漂亮,进了这个中学其实也一般嘛……”她心里其实觉得自己最漂亮。并在一次冲突后猜测我的心思自己愤怒起来,写信说:“你嘴上说我漂亮,其实觉得自己最漂亮。”她竟然觉得这是一桩不可容忍的事。
也是到高中我和北北才拾回点友谊——隔得远了,成了两个学校,冲突当然就少,还可以交换一下学校信息,说不定别枝上有所帮助。又兼交往时间比较久,却也没有好回初中开头的程度,当中有过这一折,大致可见世态炎凉,我也不再期望什么最好的友谊,牵一个童年的线头各自凭进阶跳班到另一群人中混而已,愈行愈远是现实——她从来不曾热爱过文学,并且她与燕子一样,每逢面对陌生的领域在情绪上首先会否定它,避免撞进去而现场露怯。首先就少了谦卑,因而无法与我再进行更高层次的对话,这是最重要的原因。
高中阶段我最好的朋友是卿卿,正因为她对文学的热爱。
接下来更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我赫然发现“文娱委员”原来是一个相当吃香的职务——可不是?一样两条杠,和班长,学习委员等没什么不同,平常还不用干点名和收作业本这种琐事,办一台主题班会又是风光无限,轻松得简直跟玩差不多,学习成绩还不用太好,这美差美得连我自己都想撬上一把。所以菲菲她们一群小丫头眼红嫉妒,起意替代,我一点也不感到意外,甚至连一丝情感波澜都惊不起——我本来就没把她们当个玩意儿。
这番开端肇衅说起来又是“瑶瑶靠溜须拍马兼打小报告挤下芸芸做了大队长”勾出来的。有了前例,便再难杜绝那后来的如法炮制者,用的手段当然也就是先头已被证明很有用的“溜须拍马兼打小报告”。
菲菲成绩并不好,再混也只是小队长,她当然不满意。一开始先想在我擅长的领域上跟我别苗头,以证明她的实际能力比我强。我喜欢美术课与劳技课,在平常的功课外总会加一些小创意加以美化,纯是自己喜欢这些正业以外的事务——既然一样要做,相同的材料干吗要做成课本上的大路货呢?于是我就做出了手绘的游乐园立体贺卡(还是要说一句,非水溶性彩铅真不适宜在铅画纸上作画。),石膏雅典娜塑像(圆雕课的产物,灵感来自面人摊。权杖是牙签裹石膏捏的。),泡塑板做的风雪小屋(内部通电会亮,是电工课的产物。遗憾的是不够通透,如果装了玻璃窗,在里面放上家具更好,在壁炉和吊灯这里装灯泡。)……不叫家人动手,因为他们无法领会我的个人意图。当然,每一次都受到好评。
菲菲每次都绞尽脑汁不落我后,出动家人来替她精益求精地做东西,所以每一次的优秀作业也有她的份。
当时我也不以为意,只认为她既然也喜欢这个,正好作为同道中人。却不知这是古来权谋中都很常见的一手——“问鼎”,这行为中已显示了她僭越的野心。而我也没什么权力敏感度,碰到真正的权力者早在这时就引起警惕了。她亦步亦趋地跟了我一阵子,劳技课没了,美术课我不用上,她的战场自动消失了,便伺机再起风云。
主题班会一向是我负责的。但是我不想参与一块儿跳舞,一来大庭广众下动作比较不雅,小学时没啥心结,人大了就大为不宜。二来排舞过程中就得被菲菲一群人中的那个大个子静静指使,我又不喜欢,就装作跳不好,置身事外去作全部剧目的统筹工作。她们以为我不擅长排舞,凡事就必须靠着她们,立马抖擞起来,连讲话口气都变了,把客大欺主作成了气候。菲菲三天两头作小女儿娇态在俞老头耳边吹风,马屁拍得山响,又说我做节目的态度很不积极,她很积极,所以怎么样也要给她点盼头云云。
她的那个跟班之一的“鸡屁股”在其中兴风作浪最是起劲,但是她成绩又不好(她们一拨人成绩都不好),又风骚得遭人嫌贬,连那种侮辱性的外号都给人起出来了(她的姓名里可没有一点可以与此外号联想起来的)。她也意识到自己没戏,便想混在菲菲和我之间取利。做奇货可居状两边撺掇一下,跟菲菲才不知说了我什么,又跟我来说:“出于交情我来告诉你哦,菲菲刚和俞老师说好了,下一次你若是成绩没考过她,或是一些表现不如她,这个文娱委员就她来当。我亲耳听到了,你自己看着办。”
我听了简直想大笑——菲菲你真是个蠢货!她们哪里把你当主子?”鸡屁股”的打算根本是挑动“两虎相争”,她来过一把幕后主使的瘾。我承认若是挑成了,还确实会满有成就感的,而我和菲菲同是中她计谋的蠢货,一个也算不上聪明。
但我并没有打算满足她的成就感,并没有领她的情。她卖好不成,便“坚决”地倒到菲菲那边去了,从此旗帜鲜明地对着我讽来刺去,心里想着如此既讨好了菲菲,这笔账又该记到菲菲头上去——她本人只是一杆被人使唤的枪,作盲从状更易脱罪。
而我是天生无法忍受被小人吆三喝四踩到头上的,立即给她们颜色看,任她们自己去排舞,我在一边假装监场,就拿着《天龙八部》看,对那群人不闻不问,眼睛也不往她们瞟一下。
她们马上觉察到了。
“鸡屁股”企图让我讲话,我死活不理睬她。她心里怯了,竟使出了一招臭棋:“你再这样,我告诉俞老师去!”
——合着她以为我和她们一样怕那老头?
我正中下怀,继续不讲话。
她终于忍不住冲去办公室了,回来气焰万丈地对我说:“俞老师叫你去一趟办公室。”
我想着我正要去兴师问罪,俞老头来找我比我去找他显然更有主动权,就大摇大摆地跑去了办公室,有备而去。
俞老头果然开口问:“怎么回事?她们说你不肯出力替她们排舞。”
“我想没什么必要,反正我马上就要下台了,我不妨早一点放手让她们去接,我也可以少做一点份外之事,而且还可以表现一下我也不是恋栈不去,惹人嫌贬。”我也很没好气。
俞老头有点窘相:“谁告诉你这种话的?”
我现成就把”鸡屁股”的话原封不动地丢给他,是她炫武扬威在先,我也不算出卖她。
“哎呀这是我哄哄菲菲的呀,她既然这么积极,总不好冷了她的心,但是我没打算撤换掉你。你怎么能撤?她是辅助你的,这当中的区别我很明白。”俞老头拼命打圆场。
我半信不信,再说,“这主题班会的活本来也很累,我要负责近十个节目,这当中还有一个两个翻毛腔的,就更加吃力了,我是真得觉得不做这个文娱委员没什么,我正好把时间用来复习,毕竟对我来说还是中考比较重要吧?”
俞老头非常尴尬,道:“谁翻毛腔的你来告诉我,我严厉批评她!主题班会是全班的事,怎么可以这么拖班级后腿呢?”又跟我说:“你也不要太斤斤计较,你做的什么老师都看在眼里的,少不了你的……”我想,你这是一箭双雕,你当然最好我和菲菲斗个你死我活的,得利的都是你,被追捧拍马的感觉自然是很不错的,你少来惹是生非就谢天谢地了。我也是看韬略权谋长大的,自然知道源头出在哪里,一记头收住,不留后患。
鸡屁股之后好几天都是灰溜溜的。
菲菲她们也听话得很,该干什么干什么,再也没折腾出什么事来。
最滑稽的是“唐老鸭”,她撬不动我,反而换了一副面孔,问着我“她能不能帮我来排节目?不要报酬,还贴钱笼络演员,把那个相声排出来。”——大概想狐假虎威地享受一下导演差遣演员的感觉(正好我也可以绕过制片“前期是大爷,片场是孙子”的命运,“孙子”让她做,我乐得清闲。),更积极地跟红顶白,跟她捧着“四大金刚”时的热情完全一样。
我就往死里利用她们,不生半分内疚,也不计到我个人的人情账上——这都是她们积极为班级作贡献嘛,关我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