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着进去,躺着出来?
孟尝君的名气越来越大了。
大到秦王都要求之若渴的程度。
秦王向孟尝君发出邀请,希望他在方便的时候访问秦国。
孟尝君倒经常有方便的时候,但他不太能确定自己访问秦国的后果。
也许站着进去,站着出来。
也许站着进去,躺着出来。
也许站着进去,这辈子再也出不来。
不好说。
因此孟尝君不置可否。
秦王又发邀请函了。
只是这一回不是发给孟尝君的,而是发给齐泯王。
秦王说要把他的亲弟弟泾阳君悝发给齐泯王当人质,用以交换孟尝君访问秦国。
齐泯王坐不住了。
事实上他不仅坐不住,也站不住了——他躺在了床上。
这他奶奶的哪是什么邀请函啊,简直就是战书啊!
他最后做出了选择:让孟尝君去秦国,不接受秦王他弟弟来齐——这样的人质,他要不起。
孟尝君只得访问秦国了。
秦昭襄王看见他的时候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因为孟尝君不是一个人来的。
而是来了上千人。
那都是他的门客。
孟尝君不仅带来了上千门客,还带来了一件衣服。
送给秦昭襄王的衣服。
那是人世间绝无仅有的白狐裘——毛深二寸,其白如雪,让秦昭襄王顿时感受到了孟尝君对秦国的亲近之意。
秦昭襄王决定也亲近他,他要立孟尝君为秦相——如此,齐国对秦国将不再构成威胁。
樗里疾不干。作为秦国政坛的智囊,樗里疾不允许有第二个智囊在他身边晃来晃去。他让门客给秦昭襄王带话,大意是,孟尝君是齐人,凡事必定先齐而后秦,用他为相,是替秦国服务还是替齐国服务呢?再者他的上千门客在秦国终成浩荡之势,不可不防啊……
秦昭襄王突然觉得这话很有道理。是啊,虽然这样的时代,可以重政治表现,不唯出身,但相国之位实在是太重要了,不是可以轻易拿来做试验的……樗里疾提醒得对!
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体面地送孟尝君回去,就当从来没有求贤若渴过?还是……
秦昭襄王一时拿不定主意。
孟尝君不知道,人生经常是会有意外的。
当然,这个道理他可能早就明白,但要联系到自己身上,他还是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直到有一天早晨,他在秦国政府的招待所里突然发现自己失去了人身自由。
这就是人生的意外。所谓有来无回,孟尝君到底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不过有一点他是很清楚的。
秦昭襄王身上的某个部位硬起来了。
心。
一个人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硬起来都不可怕,可怕就可怕在他的心硬起来。
因为人心无常,硬起来容易软下去难。
但是孟尝君别无选择。
他必须要秦昭襄王的心软下去。
如此,他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到底怎样才能让秦昭襄王的心软下去?孟尝君一筹莫展。
他现在需要一个答案。
秦王的弟弟泾阳君悝知道答案在哪里。
他不仅知道答案在哪里,他还与孟尝君是朋友。
在这个世界上,朋友其实有两种:用来帮忙的;用来利用的。
孟尝君对他而言,是前者。
泾阳君悝之所以要帮孟尝君的忙是因为孟尝君曾经帮过他N次忙。所谓人脉宽广,孟尝君人生当中这个最重要的品质终于在他性命攸关的时候挽救了他。
泾阳君悝要孟尝君把礼物拿出来。
越贵重越好。
当然了,泾阳君悝要孟尝君的礼物不是给自己的。
是给一个女人。
燕姬。
燕姬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
在这个世界上,漂亮的女人有很多。
但是又漂亮又得秦王欢心的却只有她一个。
所以泾阳君悝要把礼物献给她,希望她看在贵重礼物的分上,勇敢地承担起让秦昭襄王的心软下去的任务,以救孟尝君的性命。
函谷关的夜啊静悄悄
白璧。
非常精美的白璧。
不是一只。
也不是两只。
而是四只,两双。
但是燕姬正眼都不看一下。
泾阳君悝明白无误地告诉她,只要她肯帮忙,孟尝君晋献的这两双白璧就归她了。
燕姬不肯帮忙。
她不肯帮忙不为别的,是对这两双白璧不感兴趣。
的确,在这个世界上,女人感兴趣的东西很多,但燕姬感兴趣的东西不多。
只有一样。
白狐裘——毛深二寸,其白如雪的白狐裘。
只是现在,这件人世间绝无仅有的白狐裘被秦王藏在一个连她都不知道的地方,让她郁郁寡欢得要命。
不错,她是秦王最喜欢的女人,但这不意味着秦王会把最喜欢的宝贝送给她。出于补偿心理,她向孟尝君开出了帮忙的条件:给她一件同样的白狐裘,以慰平生。
孟尝君办到了。
虽然这样的白狐裘人世间绝无仅有,但只要有这一件,就可以了。
因为孟尝君的上千门客里走出了一个人。
不,人才。
他对孟尝君说,给我一夜时间,我还你一件白狐裘。
这个人没有别的本事,只一样,精通狗盗之术。
狗盗之术虽然上不了台面,却能在关键时刻救人于水火之中。
比如这次。
这个人确实用一夜时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回了那件被秦王藏在宝库里的白狐裘。
而且没被发现。
燕姬终于帮忙了。
在得到了白狐裘后。
燕姬对秦王说,杀掉孟尝君,确实不费吹灰之力。可问题的关键不在于结果,在于后果。结果是孟尝君人头落地,后果呢?天下贤士人人寒心,都视秦国为畏途啊!
秦王恍然大悟。
一般来说,一个人恍然大悟不是什么坏事,但秦王不一样,他总在听到某个貌似有理的建议之后恍然大悟,然后迅速作出决断。
这一次他就作出了决断:放孟尝君回齐,让天下贤士人人称颂他秦王英明伟大光荣正确。
孟尝君带着他的门客们慌乱地跑了。
因为他害怕秦王的恍然大悟。
秦王每一次恍然大悟都是对自己否定之否定。他可以无数次地否定下去,但孟尝君的性命却经不起他的一再否定。所以,孟尝君的这次行动与其叫回国倒不如叫出逃。
孟尝君的门客也很明白这个道理。他的又一个有才门客在关键时刻站了出来,以他当年闯荡江湖时练就的造伪术涂改了孟尝君的出关通行证——上面不再是孟尝君同志的姓名,而是另一个子虚乌有的名字。
怕啊,都怕啊,怕秦王再一次恍然大悟,在关卡上抓获孟尝君。
秦王果然再一次恍然大悟。
原因是樗里疾生气了。
樗里疾生气自己败在了一个女人手上——燕姬的一番话,就推翻了他早先给秦王的建议:留住孟尝君,伺机杀了他。难道他这个秦国智囊真是吃干饭的?
他又提建议了。他对秦王说,大王,哪怕我们不杀孟尝君,也要把他扣为人质,这样我们手中就可以多一张牌,齐国也就不敢蠢蠢欲动了……怎么可以轻易放了他呢?
秦王恍然大悟!
他奶奶的,是这个理啊。他下令,关闭函谷关,捉拿孟尝君。
但是,一切为时已晚,孟尝君已胜利大逃亡。
孟尝君不仅胜利大逃亡,还在逃亡途中为中国人民贡献了一个成语:鸡鸣狗盗。
“狗盗”前者已述,“鸡鸣”的典故出自函谷关卡:当时的孟尝君惊魂未定地在函谷关内手持通行证等待出关时,却发现边检人员没一个理他。
他们全体睡着了,天还没亮。
函谷关的夜啊静悄悄,边检人员把美梦轻轻地造……
很快,他们停止了造梦。
鸡叫了。
一般来说,函谷关的鸡天亮之前是不会叫的,可这一回叫的鸡不是普通的鸡,“它”是由孟尝君的门客当中一个口哨专家假扮的,他不合时宜地叫醒了边检人员,从而为孟尝君出关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天亮之后,秦王的闭关令就下达了,孟尝君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秦王再次恍然大悟所带来的隐隐杀机。
战国时代一个有惊无险的时刻终于悄然度过。
秦昭襄王急了要离间
但秦王却后怕得要命。
这是怎样的一支团队啊?虽多鸡鸣狗盗之徒,却在堂堂秦国如履无人之地,走得那叫一个从容自在。
孟尝君不是人啊。
是神。
或者说,是神人。
他决定离间。
一般来说,秦王是不屑于用离间计的。但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秦昭襄王急了——离间!
他首先离间孟尝君和齐泯王的关系。秦昭襄王的离间不是小里小气的离间,是很大气的。他采取了大规模的群众运动——他派人在齐国广布流言,说孟尝君名满天下,功高盖主,现在全世界人民都只知有孟尝君,不知道有齐王。这样下去,齐国的天下将是孟尝君的天下,没齐王什么事了……
与此同时,秦昭襄王还艺高人胆大,做起了楚顷襄王的策反工作。虽然楚怀王病死秦国,尸骨未寒,楚顷襄王恨秦国恨得牙痒痒,但秦昭襄王还是毅然决定:把楚顷襄王拉过来,矛头一致对准孟尝君。
因为秦昭襄王知道这样一个道理:只有嫁祸于人,才能绝处逢生。
于是与孟尝君有关的很多莫须有的罪名被秦昭襄王炮制了出来。秦昭襄王说,以前六国伐秦,五国合力猛攻,只有齐兵独自留在后头,为什么呀?就是因为孟尝君心眼小,嫉妒楚王做联合国秘书长,所以不肯上前帮着一起打。后来楚王在秦国做客,我本来想送他回来的,又是这个孟尝君建议我杀了楚王。这又是为什么呢?他那时正留着太子你当人质,要挟齐国的土地啊,结果我……我得罪了楚王。说起来这都是孟尝君的过错。后来我恍然大悟,决定要杀孟尝君以谢罪楚国,可惜他又逃了回去。这么一个恶人,迟早会掌舵齐国,到那时,秦楚两国可就麻烦了……所以我建议,从今天开始,我们向前看,携起手来,做儿女亲家,秦楚结盟,共同对抗孟尝君!
楚顷襄王相信了秦昭襄王所说的一切。
他之所以会相信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年轻。
年轻者多信,年长者多疑,这是人世间的普遍真理。
楚顷襄王逃不出这一真理的魔爪。
齐泯王也没有逃出这一真理的魔爪。
因为他年长。
这世界上的流言是如此之多,以至于他要不多疑,那是不可能的。
孟尝君只得黯然还乡——这是齐泯王多疑的结果。
因为齐泯王收了此人的相印。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捧着收回来的沉甸甸的相印,齐泯王心安理得地做如是想。
这一刻,齐国的天空阴了下来。
回到老家薛地吃老米饭的孟尝君很郁闷。
当然,一个人郁闷与否与他是不是吃老米饭是没有什么关联的。如果心中有信仰,脚下有前途,即便天天吃老米饭也不会感到郁闷。
因为希望还在。
孟尝君之所以郁闷是因为希望没了。
他不认为自己有咸鱼翻身的一天。
冯谖看到这一切后,笑了。
冯谖是孟尝君门客当中最不会笑的一个人。
他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