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香港的律师安排一个司机陪唐清游览了北京的名胜古迹。在长城上，他不由得想起了李白的诗句：“一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颠却沧海水。”李白的气度，让他看黄河是“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看庐山是“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看太姥山时，他写出了“安能催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妙绝词句。在整个游览过程中，唐清没有和他们多说一句话。他总是走在前面，刻意地和他们保持距离，奉命作陪的YY律师事务所的方庆在他的右后侧紧跟着。方庆说：“你今天晚上就要离开北京了，虽然昨天我们没有谈成，但是你可以再考虑考虑。如果你现在和我们达成协议，那么对谁都有好处。其实在法律面前，和解是最好的办法，大家都让步一点，无非是为了大家都多得到一点。读了这么多年法律，我深深觉得该据理力争的时候就争，不该争的时候就不要逞强。”他对她的游说不理不睬，加快了脚步，把她甩得越来越远。唐清知道，今后自己的处境将会越来越难。
现在，公司已经安排了律师事务所的人来对他表明了他们拒绝接受事实，并且放弃了对诚信的承诺。其实此刻他完全可以接受公司的提议--拿一大笔钱体面地离开。凭借他名牌大学的教育背景、MBA的学历、跨国公司的工作经历，以及总裁的推荐信，他可以很容易地找到一份更体面更风光的工作，收入也会更高，其实现在已经有很多猎头公司和他接触了。可是，如果和这家有相当影响力的跨国公司僵持下去，他一旦被解雇，可能就很难再找到好工作了。而且他每个月还要还住房贷款，经济上的沉重压力可想而知。可是，他脑海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说：你这样放弃就是逃跑，公司的价值观是坚持不懈的诚信，坚持不懈……如果他就这样逃跑了，后面的人将会发现这条路更加难走。也许这次他无法走到终点，但是只要他尽全力坚持走下去，后来的人将会继续往下走，并且走得更远，更加接近终点。长城上的阳光让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他的决心已定：不惜代价去换取一次勇敢地追求正义的机会，哪怕那是最后的真理，他也无憾了。吃过午饭后，唐清去北京办事处见到了宋明。
他正在和客户打电话，不停地解释着什么，好像是他惹恼了客户，在极力补救。当他放下电话发现唐清就站在自己面前时，很是吃惊。由于在北京吃不惯，又不适应这里的天气，本来就清瘦的宋明更加瘦削了。唐清等他下班，然后他们去公司门口的四川饭店吃了便饭。唐清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宋明，并且希望他不要和其他任何人说起，因为，在公司的同事中，唐清只信任他。宋明听唐清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随着事情的发展忽笑忽叹，他说：“你放心，这样的事情我当然不会随便乱说。不过，我还真没有想到你的勇气这么大，律师都出面了，你还是不屈服。如果换做是我，一定不行。”“我就是希望他们在对待中国员工，尤其是优秀的员工时，不要用他们的方式来决断。我希望，等整件事情完结以后，公司的管理风气能有一些转变。”宋明说：“你真的和他们都不一样。你女朋友支持你这样做吗？”“她支持，不过难免会为我担心。”唐清回答。“你怎么安慰她呢？”“把最坏的结局告诉她，然后又退回去向她说明我的信念。她很有悟性，也不是一味追随权贵的人，如果她实在难以理解，那么我们只有分手。
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不仅要一块儿谋划幸福，还要在一起受点儿苦，以后彼此才会更加珍惜对方。你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唐清觉得宋明或许也遇到了什么事情。“互相参考。因为我到北京来工作了这么多日子，依然没有回去的迹象。常洁就常常抱怨，可是也没有什么，女人嘛，总是要通过抱怨来寻求平衡。至于我的工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还不适应这里，反正我的销售业绩没有在上海时那么好。公司最近还想出‘Bottom 15 List’的花样，对于连续两个季度排在最末15名的销售会采取措施，我心里真是有点儿害怕。”“这又是公司在变着法子体现它的管理手段。我虽然没有上班，但在家里也没闲着，手里的客户还是没有给别人做。不管他们让不让我正式回去上班，我的销售成绩都不会让我入选那个名单。不过，你也不要沮丧。你想，如果把一个在广东做得很好的销售突然调到新疆市场，这个人肯定也做不好，毕竟新区域的关系网是要慢慢培养的。你应该向公司提出你的意见和想法，公司没有把人用在合适的位置上，不能把责任完全推到员工身上。”“我提过N次了，可是上面没有反应。
我也不想再提了，就这样吧。我们以前在上海的时候，冲劲儿十足，可是现在大家都面临着不同的困境。”“宋明，你好像变得有点儿软弱了。我不觉得现在的事情对我来说是困境，你也不应该这么认为。”唐清说。“我承认我和在上海时不一样了。当矛无法碰到盾的时候，矛也就不是矛了。”唐清看着他，心里在叹息。宋明曾经希望在大公司里迈上人生的更高台阶，可是现在他开始降低要求了。虽然他还是看不惯管理层的一些做法，却没有与之决裂的勇气，就像他不满意周围的环境，却无法找到力量和方向一样。分别的时候，宋明握住了唐清的手，说：“祝你一切顺利！如果有什么问题，我愿意和你分担。”坐在出租车上，唐清想，时间的延续性在于不断前进，并在前进中不断改变自己。宋明变得更加宿命，而他自己，依然要孤军作战。晚上，在候机楼的头等舱休息室里，唐清给张惠打了个电话。他把前两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然后说：“你别担心。我没什么好畏惧的。公司的人以为请个律师事务所的人就可以吓倒我，他们真是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但我是不会妥协的。
”她说：“他们也太天真了，如果你真的胆小怕事，或者贪图钱财，早就随波逐流了，哪还能坚持到今天。”“张惠，你成熟多了，也坚强多了。我很高兴。”唐清说。从前的张惠以为只要他好好工作，挣一份不错的工资，息事宁人，也就算了。可是现在，她和他一样，认为当某些东西被侵犯的时候，是需要站出来扞卫的。“你不要担心。我觉得我不仅仅是为自己才这么做的，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件事情，让公司再也不敢对中国员工这么干了。你懂吗？” “我懂。我不担心了，我只为你祈祷。”可怜又可爱的张惠，如果不是和他在一起，她不会承受这么沉重的事情，她本该和别的女孩一样，过简单自在的生活。但是他相信，她会一直在背后支持自己。他捧着手机，说：“我是一个好司机，不会去撞别人，也会避免别人来撞我。有事不怕事，没事不惹事。你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挂上电话，他想到了一句话:“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或许只有看起来平庸、毫无形状的泥才能铺大道、筑峰峦。与唐清通完电话后，张惠久久不能平静。他去北京前在电话里曾对她说：“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就当从没有遇见过我。
”她听了直跺脚，真想离开办公室直奔机场。她在床上翻看着他们过年时去他老家的照片，那温暖的阳光照得人那么美丽。她记得他们是坐着冰冷的火车硬座回上海的，7个小时的车程他们一点儿都没觉得疲倦。他们无微不至地关怀着彼此，希望能长久地在一起。这样的好日子让她甚至担心如果有一天他不在她身边了，她要怎么生活下去！张惠打电话叫常洁和常文出来聊聊。她们一直是谈得来的好朋友，也常常结伴出去玩儿。她们会为了突然想吃生煎馒头而开车穿过拥堵的淮海路去寻找街头的小店。三个人在常洁家见面了。她们坐在大阳台上，茶几上放着上等的玫瑰花茶和其它小食。张惠把唐清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向她俩诉说完毕后，她们都没有说话。到了现在，张惠明白，从前那种安逸的两人世界过去了，将要到来的是充满波折动荡的生活。常文打断了张惠的思绪，说：“我虽然不太了解唐清，但是我觉得他是像船锚一样坚定的人。哪像有些男人，听到风就是雨，把自己的良心随便丢，把别人的轻视当蛋糕一样地舔。”她们知道她说的是郝丹堂那样的男人。郝丹堂和常文相爱5年，最后却和一个比她有钱的女人结了婚。
据说他们婚后并不幸福，正在闹离婚。他近日来找过常文，想和她重新开始。她把他痛斥了一顿，发誓再也不和这样的男人来往。常洁说：“张惠，你不用太担心。你想，我们家宋明，还不是像牛一样地被公司派来派去，我都好久没见到他了。”“唐清说他前天在北京见到宋明了，他好像瘦了点儿，工作挺忙的。你放心好了，他在北京不会有事的。”张惠说。常洁皱皱眉，然后问张惠：“冯塞烟在公司里怎么样？”还没等张惠想好怎么回答，常文手里的杯子翻到了桌子上，杯里的茶洒到了她的裤子上，常洁和张惠赶紧去拿毛巾。等忙完了后，张惠问：“你怎么了？”“常洁，你刚才说的名字是什么来着？”“冯塞烟，你认识她？”“何止认识。她就是和那个男人结婚又要离婚的人。”常文一字一顿地说着。张惠和常洁都张大了嘴巴，面面相觑。常文说：“常洁，除了宋明和张惠之外，你也没和我说过公司里的其他人。哎，你怎么不早说？那个冯塞烟是做什么的？”张惠替常洁回答：“她是我的上司，也曾经是常洁的上司。
”“我明白了，就是她把你解雇掉的？”常文站了起来，她的声音变得急促和愤怒，“原来郝丹堂跟的人是她，她很有钱吗？”张惠和常洁都不知道冯塞烟原来是嫁给了那样的男人。常文说：“听说两个人要离婚了，你们知道他们闹离婚的理由是什么吗？那天，郝丹堂找到我，说是她嫌弃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职员，收入微薄。”张惠说：“怪不得我和常洁发现她好像在钓大款，白天老是不在办公室。只要Fatty不在，她也不在。都30多岁的人了，还像年轻女孩一样春心萌动的。你还记得吗？常洁，我和她曾经一起去健身，她主动和旁边一个男人搭话，说得那叫一个起劲儿。
第二天，还想把那个男人的事情告诉我，我显出不耐烦来，她才只好闭嘴了。”“其实郝丹堂这个人根本不值得去爱。张惠，你要当心冯塞烟，她不简单。”常文说。张惠问：“那你不恨她？”“恨？我反而觉得很好，给郝丹堂一个教训。我只求我的店经营得好，你们俩生活得好，其他的事我才懒得去操心。”为了调节气氛，张惠说：“我给你们说个笑话。唐清说过，MBA就是Money Buy All。所以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Money Buy All？”常文重复着，她苦笑了一下，透出一丝酸楚。她一直辛辛苦苦地工作，存款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辛苦。存款数目是不会写在脸上的，但那些拼命的辛苦却残酷地体现在了她的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