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她会来我这里住,我们并排躺在一片黑暗之中,聊着一些没营养的话题,她总是早早睡着,我看着她熟睡,就好像在看一个孩子,她的眉毛舒展嘴角有笑,一段一段悠长的呼吸。在这种时候,我都感觉到她的快乐在空气里慢慢弥漫。
很显然,我们不是一路人,但我们却成好朋友。
那个时候我爱上一个男人,但是我们并不认识,只知道他是一个普通的公务员,办理一些有关学生业务的事情。我偶遇他,霎时就被他的那种气场吸引,那种感觉多年没有了,我去调查他,知道他家庭背景良好,重点是没有结婚,生活作风也很单纯,他几乎符合我对男人的所有想象,干净、稳重、不张扬。我像个情窦初开的女生一样跟踪过他几次,他晚上下班之后总是走路回家,于是我天天晚上偷偷躲在他必经的那条路的灌木丛后面看着他。那个时候是夏天,灌木丛有着浓烈的腥味,我一边忍着不打喷嚏一边偷看自己喜欢的男人。
有一天晚上我等公务员走后,叫了几个刚刚混熟的姐妹把一个女孩子带到灌木丛的后面。她们揪着那个女孩子的头发,逼着那个女孩子抬头看着我。她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嘴里叫着你们是谁,想干吗,我又不认识你们。
我确实不认识她,只是后来我看到我心爱的男人的时候都发现这个女生总在路的岔口等着他,帮他拎包,朝他微笑,我的脑袋轰隆一声炸开,那个时候的我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嫉妒、敌视、抓狂各种各样的情绪类似于沉淀物堆积在心里,催生出一团又一团让我不能自控的愤怒火焰。
必须承认,她比我漂亮,比我年轻,或许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和男人门当户对的家庭,他们在一起应该是让人羡慕的。但是,凭什么这些不是我?
给我打。我轻轻地说,就连我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说出这么干脆又轻描淡写的话。
我请来帮忙的姐妹按着那个女孩子,一个人使劲儿扯着她的头发把她的脖子往后拽,其他几个人开始朝女孩子的脸上肚子上抡拳头。我站在旁边听着女孩子惨烈的叫声,心里有复仇般的快乐。
停下来。我抬手制止了姐妹们,然后走过去对着已经蹲下去的女孩子说,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每天和你在一起的男人,你是他的女朋友吗?
女孩子不吭声,开始低声抽泣。我使劲儿推了她一把,大声喊,是不是!
女孩子踉跄后退,说,是是是,我是他的女朋友。
我抬起手啪的一个巴掌扇在了女孩脸上,还敢说是!
我让两个姐妹将女孩子架起来,然后自己轻车熟路地在她脸上左右开弓地扇耳光。看着女孩子嘴角和鼻子里都溢出了血。
我掐着女孩子的下巴,盯着她微微紫青的脸恶狠狠地问,再说一遍,你是不是他的女朋友?
女孩子带着哭腔说,不不,我不是。
我又一个耳光扇过去……
我使劲揪着她的头问她,你是干什么的?
她使劲挣扎着,我……我是老师,小学老师。
果然不出我所料,还真是门当户对。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血液全部冲上头顶,便抡起拳头狠狠砸着她的头。看着她痛苦不堪的表情和嘶哑的喊叫,我心里充满了满足感。
然后我让姐妹们驾着她,自己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刀,轻轻在女孩子面前晃动,慢慢地说,你不是老师吗?那我把你勾引男人的事告诉你们学校,看看你是怎么为人师表的吧?或者你想不想知道这刀子在你脸上划过会是什么感觉,拉上几个口子,那样你就不漂亮了,那么他就不喜欢你了。
我看着她瞳孔里扭曲的自己,心里别提多么快意。趁她惊慌失措左右摇头躲避刀子的时候,我一步上去抬脚对着她的肚子狠狠地踹下去。一下,两下,三下,直到那个女孩子眼神凝固的一刹那,我们都清晰地听到她身体里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好像是在雪地里行走不小心踩断了一根遗弃在路边的木棍,咔嚓咔嚓,我一下子清醒了。
女孩子最后昏了过去,我和姐妹仓皇而逃。事后我还一样继续生活,直到那一天一辆警车停在我住的单元楼楼下。
我听到门铃响镇定地开门,结果一身警服站在我面前的是竟然是穿着警服的顶顶。
我惊愕地看着她,其实我有想过警察会来带我走,我也不想逃跑,但是我看着一脸严肃甚至带着厌恶表情的警察,竟然是顶顶。
我惊讶地说,怎么是你?
顶顶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我是警察,你因为涉嫌打架斗殴被拘捕了。
我看着她拿手铐出来,后退一步说,你不是户籍民警么,怎么抓起人了?
她抓住我的手,因为我说我认识你,所以所里派我来亲自逮捕你。
“咔嚓”一声,顶顶将手铐铐在了我的手上。我脑子里嗡的一声,这手铐的声音多么像那个女孩子身体里折断的声音。
呼啸的警车把我带到派出所,顶顶将我带到临时关押犯人的地下室。一只手依然铐着,手铐的另外一头铐在暖气片上,我蹲在地上扭头愤怒地看着顶顶。她走近我,依然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蹲下身看着我的眼睛一脸疑惑地对我说,佟林,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怎么了?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你吗?
我气极了,甚至比见到那个女孩子都气。我一口唾沫啐在她脸上,关你什么事,我以后没有你这个朋友!
顶顶没有发火,站起身用袖子擦擦脸,然后深深地看我一眼,走了出去。
【复仇】
那个女孩子在医院昏迷了近一周,最终醒了过来,医生说她断了三根肋骨,下颔骨骨折,右眼眼角膜损伤,全身多处软组织受损和中度脑震荡,并且受了严重的精神刺激,现在还在恍惚和过度紧张中。许多人都愤怒了,在这个城市出现这么严重的女子打架斗殴事件还是头一遭。
许多电台电视台都来采访,我对他们的访问一概不作回答。城市的《法制晚报》还以“是什么让女人痛下毒手”为题写了专版文章。
最后女孩子的家人对我起诉,我一口咬定自己早就孤身一人,并且身份证丢失没有户口,而且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将自己的所有积蓄都拿给了女孩子看病。法院最后判我一年的劳动改造,也就是进监狱。
我感觉自己的末日来临了,我认为这一切都是顶顶造成的。在法院宣判结束后,我被法院工作人员带走。我一边挣扎一边扭头大声对着顶顶喊,顶顶我他妈跟你没完,我跟你势不两立。顶顶眼里闪着光,不知道是泪光还是我看走了眼,然后她又像在派出所地下室那样深深看了我一眼,随即低下了头。
我恨顶顶,都是她的默不做声造成了这一切。她原本可以不亲自抓我,哪怕是换个人我都可以接受,就算她抓了我也可以在法庭上为我求情,可是她一言不发,她背叛了我这个最好的朋友。
那一年里我被这样的仇恨燃烧着,被自己疯狂的孽障折磨着,一想到顶顶我就恨得不得了。顶顶,你不再是我的朋友,既然我现在也无法给你带来伤害,那么就让我在重见天日的时候将你毁灭,把一年里在监狱里受过的罪连本带利地还给你。
一年之后我被放出来,第一件事就要将我蓄谋了一年的计划付诸实行。我被仇恨冲昏了头,被一年所忍受的屈辱和苦痛折磨得变成了魔鬼,一心想着要报复和解恨。
顶顶现在升职了,因为她办了一件漂亮的案子,就是将我送进了监狱。我也找不到那些所谓的好姐妹们,虽然她们是同伙,但致伤的那几下都是我造成的,而且她们早就在我逮捕时就和我划清界限,说我胁迫威逼她们。几天之后,我在一个运动场又见到公务员男人在跑步,一刹那我仿佛回到一年前,我依然站在灌木丛后面偷看着心里喜欢的男人。
之后我看到那个女孩子。她跑过去抱住他,然后两个人绕着运动场跑道慢慢走。时隔一年,这一个场景依然深深触痛了我。这个罪恶的地方,依然还在,而那些人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慢慢享受着自己的生活。我嘴里咸咸的,是自己咬着嘴唇出了的血。我转身走了,转身的一瞬间我想,他应该和女孩子结婚了吧,其实那个人可能是我……
那个人一定是我,必须是我。但那个叫顶顶的女人阻止了这一切。
顶顶是在几天之后的某个深夜遇到了那个强奸犯。一般情况下,顶顶都按时下班,只是那天忙案子迟了一些拖到了深夜。我知道一般情况下,顶顶不走这条没有路灯的小道,她只是想绕近路早点回家。
当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时,顶顶回头看到一张男人狰狞猥亵模糊的脸。
当她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时已经为时已晚,她被这个男人轻易地扑倒在地。她反抗了,挣扎了,最后苦苦哀求。可那个男人顺手脱下自己的袜子塞进顶顶的嘴里,于是刚才所有惨烈的叫声和求饶都变成一声声低沉的呜咽,直到后来顶顶突然看到我,她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相信,之后突然停止了呜咽,也放弃了挣扎。
我就在不远处一直看着这场暴行,显而易见这是我策划的。我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走近。那个男人依然胡乱扒着顶顶的衣服,顶顶没有反抗,只是眼里有一丝的震惊和慌乱,但是后来就如同死水一样,之后慢慢闭上了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惊恐的我并没有再次被捕。几天后我得知顶顶辞职了。她在早晨悄悄离开,只是给单位留了一封辞职信,没有给任何人留下只字片语,包括她的家人。
她的家人来找我,几乎认定是我害得顶顶不辞而别,我没有狡辩。她爸爸气急败坏扇了我好几个耳光,我的耳朵嗡嗡直响,然后左耳突然失聪了,看医生时说是耳膜破裂,需要住院修复。但是过了一个晚上,它又奇迹般地听到了,于是我就从医院偷偷地跑了回去。
顶顶走了,她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一句话,她甚至没有去报警说是我找人强奸了她。她就这样干干净净地从这个城市消失了,好像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而在她离开的第三天晚上,我得知了她死在了开往齐齐哈尔的火车上。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无穷无尽的梦里我看到那个女孩子那个医生还有顶顶,她们都在骂我,朝我脸上啐口水。我开始惧怕睡觉,一直坐在房间里抽烟。朋友来给我送吃的,看到我对着衣柜不停地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