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得志以为香道表演就要开始了。可是看到高桥津子、渡边先生依然危襟正坐,虚怀以待的样子,似乎他们也只是客人,真正主人还没出现。得志奇怪了,原以为这香道表演是由高桥津子主持的呢,想不到另有其人。
高桥津子悄然对他说:“我们正等松山元造家元。”得志正纳闷,高桥津子又接着解释:“家元,就是宗师的意思。香道的规范是极为严格的。习练香道,最初一年专门闻香,第二年练香灰造型,第三年才进入综合练习。”
更令吴得志和杜若兰瞠目结舌的是,高桥津子继续说道:“前三年也就是代表入门罢了。香道的等级是,经过4年才给初传证书,进级到师范——皆传级则需要15年,升到奥传一级则需要25至30年。此方为宗师。我从没有得过香道证书,所以就无资格做香道示范表演。”
正当此时,一个身穿和服、气度宏恢的男人出现了,最惹人注目的是,他居然还保留着日本人古代的月代头,俨然上古武士。高桥津子马上躬身示意,而渡边先生仅是微微点头而已。但那人反是先向他躹躬不能致意。
可见渡边先生地位之高,但吴得志却不知道那人和渡边先生是什么关系。高桥津子先是与他咕别哩咕噜一番日语,然后就用中文向吴得志和杜若兰介绍:“这位就是松山内造家元,这将由他亲自为我们示范香道。以示对你们大驾光临的重视!”
吴得志和杜若兰自是躬身表示感谢。得志扫了下渡边老人一眼,只见他眯眼微开,好象有所留意的样子。接下来,大家都不说话了,只静静地看着这位家元和他的助手——六位和服少女在示范表演。
凭着对香道的粗浅认识,得志也能大致理解他们所表演的内容了。首先,第一项是香器的展示。日本香道所用香器,品类多样,工具繁复。吴得志粗看之下,仅是工具箱,名曰乱箱,里面就有七种用具之多,分别是:银叶夹、香匙、香筷、莺、羽帚、火筷和灰押。
六位和服少女分别列队缓步而行,手持香具端至胸前,有仪仗之风。和服少女们就是用这“七种武器”拈香熏道,引人进入赏香之局。只见在那家元带领下,和服少女们依次落座在客人的榻榻米前。她们下坐时举案齐眉,以示敬重。仪式极为细致。
吴得志思忖,她们也许不是做作,而是通过极为繁复华丽的细节,让观摩者达到心境的平和与耐心。可见这就是日本香道得到留传下来的神髓之一。想及到此,吴得志继续用心揣摩。她们手中托着装有香灰的器具很精巧,青色的瓷香炉与镇灰用具都很讲究,得志细观之下,知此用具非今可比,乃是古器。
而从家元的岸然自信之态,可以看出他对自己所主持大局,是多么怡然自得与气定神闲。这也是给观摩者的某种暗示性的安抚手段之一。松山内造家元根本不用举手投足,只作壁上观。仿佛仅仅是依靠庄严神和恢弘气度,就足以牵引和服少女做出极为娴熟与韵味的飘逸之香。这样,他象棋局上的大师一般,大模大样,不动声色,俨然指挥若定地俯视全局。
真正的香道展示开始了,此时,吴得志才发现,这六位和服少女的背后,竟是分别有六个汉字。一下就恍然起来。他知道,日本香道始自唐鉴真和尚东渡日本,携带不少佛教供香,于是风气所及,将香道在皇家贵族阶层中传播开去。
初时香料杂陈,对香味鉴赏没有统一标准,直到日本镰仓时代末期日本香道创始人三条西实隆研究香道奥义,制定了按香木的等级、产地和气味牲征进行了归类,才创立出“六国五味”的判定法,从而为日本香道的正规化奠定了基础。
六国是指:伽罗、罗国、真那贺、真那蛮、寸门多罗、佐曾罗。五味为:苦、甘、咸、辛、酸和无味五种。其中,“伽罗指香味温柔,苦味如仙鹤般显现出来,自然地展现优美的一面,就象皇宫中的人。是为最高级。罗国,有白檀之味、无味,香气以苦为主,喻之以武士……”等等。
如今在这六位的和服少女背后,分别标志汉字“梅花”、“荷叶”、“侍从”、“黑方”、“落叶”、“菊花”等字样,这也是另一种根据节气变化香气的不同而划分的香味甄别方式。它们分别代表如初春残梅的微香、夏季芙蕖的浓香 、秋风略凉的涩香 、冬季结冰时的清香 、焚烧秋叶的悠远之香 、如菊的淡雅之香。
难道她们要将六种组香的味道,都一展示出来吗?!这样,吴得志就大为好奇了。只见为首的一位少女“梅花”将香灰倒入香炉之中,却不斟满,只堆八分。然后,用“火箸”将香类搅拌,使其均松透气。
随起,她用再火箸夹起香炭点燃。香炭燃出淡淡轻烟,却不熏人。表明正是上等好炭。一会,待香炭燃透后,再用火箸在香灰中挖掏一洞,将之放入其中。然后,只见少女手快如飞,她用左手转动香炉,右手持火箸向另一方向搅动。
杜若兰见吴得志这家伙死盯人家的玉手一动不动,涎相成疑,于是忍不住捅他:“咋了?连人家小手也不放过?你这色狼!”吴得志马上“嘘”的一声:
“杜姐,你再作声就闹笑话了。这正是香道展示最要紧的地方。你以为她在随便拨动香灰吗?讲究技巧得很呢。刚才高桥津子小姐不是说了?习练香道,第一是练习闻香,第二就是练习造香灰。这就是人家看家本领哩!”
杜若兰一看,果然在和服少女那不动声色的手法之下,香炉之中慢慢堆出一个“灰山”,让香炭渐渐看不见,然后她用灰押和火箸整理香灰,从而使灰山呈现出美丽的放射形状。而渡边先生看着她出微露嘉许之意,表明她的手法不错。只有家元依旧一脸严肃认真的神情。
“打香灰看似简单,但实不简单。”吴得志跟有点迷惑的杜若兰讲解:“因为香品的发挥全凭下面香炭的发热。故香灰的均匀、透气与否,就直接影响热量的上升透发。而灰山的造型也不是为了工艺品,而是符合以香炭为中心,向外辐射的原理,是为火山状。”
“你怎么这么清楚?这么拽,你就不用高桥津子给你讲解了。”杜若兰道。吴得志舔舔嘴唇道:“我只不过是略有涉猎罢了。要不上次渡边先生在场的时候,我又怎么能应付得了呢?日本香道是整个香水界的一朵奇葩,有必要好好玩赏。只是,如今班门弄斧,我可不敢造次了。”
杜若兰默然,上次与唐俊作三生之约代理权之争,正是吴得志用香道的方式,投其所好,小试牛刀,得到渡边先生的欢心,才一举成功的。于是,得志与杜若兰继续看下去。
只见此时,和服少女“梅花”已用一支香箸在灰山顶上直插而下,开了一个孔口。她还悉心地用羽帚扫除香炉边上的香灰,以让香灰和整个火山灰显得整洁美观。然后,她用银叶夹夹起了一块银叶在“火山口”,最后用香匙舀起一段香木置放其中。
这样,整个品香的过程就准备妥当了。随着香烟从香炉内升腾,室内弥漫着清香之气。只是这香味并不浓烈,更谈不上有多怡人爽神。这时,那位家元开腔说话了,高桥津子替他翻译说道:“松山元造家元说,这次品香的材料,所用香木为沉香、沉香木、药草等植物香和麝香等动物香加蜂蜜、木炭混合而成。谓之合香。”
吴得志点了点头,心里却想:这日本鬼子还以为我是土老冒呢,说得多么堂皇,其实都是下边角料。用此等寻常之香味作展示,老子这鼻子连皇帝香也嗅得,更何况是你这小小的合香呢!看来我不露一手,就不能逼你使出真家伙,好让我真正领略日本香道的精髓!
于是吴得志咳呃一下,问道:“高桥津子,这里怎么没有笔和香贴?不然,如何写出闻香之感?算了,也罢。我只好做动作表示我的体会罢。否则,怎么对得起主人的一番盛情厚意呢?”吴得志说完,一边摇头晃脑一边用手指对着那个和服少女梅花的胸前画了圈圈儿。
吴得志这么一下连说带划,非同小可。那和服少女大为羞郝,不明白为何这中国客人对她如此动手动脚,手指胸口,如同调戏。要知道,和服展示的最美一段就是颈子到胸前那一片美景了。这不是正中妙处?
可是吴得志依然不管,只一味津津有味地“划胸”,直让那个松山元造手足无措,不知所以。就是连杜若兰也以为吴得志好于表现自己,画虎不成反类犬,当场出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