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你好呀
寒冷终于从四面八方赶来，出没在我住的城市里。这里又变得灰暗而干燥，即便是下过雪，也很快消散在空气里。只有隐秘的角落里，还留着一堆雪或是一层暗冰。只是雪后天气依然晴好，天空湛蓝，淡淡的几丝云铺在上面。北方的天空总是大片蔚蓝的辽阔，在这种天气里，人容易变得很松懈，这一年总算快要结束，好像什么都慢了一下。
我最近总是坐车出现在这城市的各个角落，年末了，许多事情要收尾，许多该见的朋友要相聚，坐在出租车后座，在快速闪过的街景里，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就是我终于原谅我住的这座城市，原谅了它给我的所有伤害。
牧，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很讨厌我住的城市，试图搬到别处去。那时我总以为日子过得糟糕，是这城市的错。
后来我才意识到，不是这样的，是这座城市的冷漠包容了我，正是因为它的辽阔和冷漠，才让我这样的人有了自由。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但是也是真的。正因为它庞大、杂乱，对一切都漠不关心，才让不同的人都有喘息的机会。
于是我安静下来，不再想要逃离这里，而是试着把它当成自己的家。时间久了，竟然也愉快起来，街头丑陋的建筑反而有了朴实的亲切感，因为记忆而变得复杂又有温情。
我曾在那个街口与人散步，在那座公园看过海棠，在河边的长椅上看人钓鱼，在柳树下打过喷嚏。那些曾让我喋喋不休抱怨的地方，也有了可爱的一面。
牧，人的一生到底要做多少选择呢。我们因为害怕选错，而变得犹犹豫豫，可是最近我想，不管人生做任何选择，都会被人误解，被人讨厌吧。我们如果因为害怕被人讨厌而唯唯诺诺，那是不对的。说到底，没有人知道什么方式才是正确的，我们都只能在自己的身体和思想里度过一生，即便被人讨厌，也是没有办法。
但是人要有被讨厌的勇气，承认自己的念头，坦白自己的感受，直接地表达出来，而不是藏在模糊的语言下，点头称是。糊弄是很简单的，但是坦诚却很难，说假话是简单的，说真话却需要反复练习后的能力。牧，我们不能因为害怕被人讨厌，就说出连自己都不信的言语来。人就是如此奇怪的，看起来没什么不同的人，头脑里却有千差万别的感受和念头。
人不能因为任何理由，而否认自己的感受，不管这种感受让我们快乐或痛苦，只要它存在，只要它是真实的，就值得被说出口。牧，没有任何一种感受会伤害我们，即便是最痛苦的感受，也是保护我们不再受到伤害。如果我们否定这种痛苦而自欺欺人，只过一种听人劝导的人生，那这一切都是不诚实的。
我知道这一切需要付出代价，牧，被人厌恶，被人讨厌，忍受狐疑的目光都需要勇气，但是我想着是值得的。毕竟所谓的正确，只是那么微弱，又让人警惕。我们都只是普通的人，神也不会给我们答案，必须靠我们一步步在人生中走出脚印，即便走错，足迹歪歪扭扭，也是我选择的人生呢。
念及至此，我松了口气。牧，我终于从最优选择的绑架中挣脱开来，有了被人讨厌的勇气。我以前总说没事没事，像个惶恐的小孩，其实我知道那是口是心非。此刻我说有勇气，也只是在为自己加油，请坚定一些吧，真的没有什么是最正确的。人生不是非得去罗马，去别的地方转转，也未尝不可。
牧，下雪的那个晚上，我站在窗前看了很久，这城市似乎突然变得清晰起来。远处的街道和近处的建筑，逐渐铺散在眼前，车辆缓缓而过，雪飘洒在半空。这一切都那么的清晰和真实。那一刻我知道，我就住在这里，再也没什么可以逃避。我不再愿意接受那些小心翼翼的指导和莫其名妙的指责。既然我都可以原谅这座不可爱的城市，那我也要原谅这个不怎么可爱的自己，我只是这样一个人，已经不想变成什么更好的人了，那就这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