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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父子

正如夏可可所说的那样,自己的父亲其实是一个极为骄傲的人,这可能和曾经从事过教师这个职业有很大的关系。

夏伯伯曾评价过父亲,说他是一个有古风的现代文人。而父亲对这个评价也很满意。所以父亲后来即使下海经商,但身上依旧保持着知识分子特有的清高。

父亲去世以后,李安然曾听母亲提起过一件事。当初夏伯伯在进入官场的前夕,曾与父亲有过一次长谈。

内容好像是夏伯伯对未来执政理念的一些畅想,并且极力邀请父亲同他一起进入仕途一展抱负。

可父亲在思考了很久之后,最终还是婉言拒绝了夏伯伯的邀请。

母亲为此还曾埋怨过父亲,说这次机会如此难得,为什么不去?以父亲的本事想要混个一官半职,那还不是手拿把攥?

可父亲却说,他之所以会与夏伯伯结为好友,那是因为二人志趣相投,乃纯粹的君子之交。可如果随了夏伯伯一起进入官场,那么必然会使得这种纯粹的朋友关系发生改变,若是如此不去也罢。

母亲对于这种说法很是不屑,并且一语点破关键,说父亲只是因为好面子,不愿意从夏伯伯的朋友变成下属罢了。

对于这种说法李安然很是认同,父亲的确是一个好面子的人。而且据他猜测,父亲后来之所以会下海经商,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受到了夏伯伯的刺激。

夏伯伯进入官场以后,仕途一直很顺利,甚至称得上平步青云。

可据李安然所知,父亲和夏伯伯虽是好友,但自家的生意却从未从夏伯伯那里得到哪怕一丝的助力。

甚至在夏伯伯分管市政建设的工作以后,父亲连原本早已计划好的进军本市房地产行业的计划都突然中断了。

后来虽然重启了计划,却把房地产公司转移到了外地。也正是因为这个决定为后来企业破产埋下了隐患。

家族企业的多元化改制一开始还算顺利,除了转向外地的房地产公司,在进入陌生城市后很快便遭到了本土势力的狙击,后来又遭人暗算,最终导致了企业资金链的断裂。

父亲的企业倒闭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李安然都有意的躲着夏可可。原因倒不是因为自卑,而是对夏伯伯的怨恨让他无法坦然面对夏可可。

当时家族企业的主要危机来源于房地产公司的亏空所造成的资金链断裂,但父亲的其他企业却不存在问题,经营状态都还算良好,只要能得到一笔资金维持企业眼下的正常运转很快就能渡过难关。

李安然知道夏伯伯有这个能力,只要他肯出手相助,那父亲当时的困境将迎刃而解,家族企业也不会因为连锁反应而彻底崩盘。

可夏伯伯却在父亲最困难的时候置身事外,这让李安然觉得夏伯伯很不够朋友,所以连带着夏可可也不愿搭理了。

好在父亲很快就发现了儿子的异常,得知缘由后父子俩便有了一次长谈。

李安然清楚的记得,当时父亲说自己太小家子气,如非至亲,别人帮你那是情分,不帮你那是本分。

而且夏伯伯在家里遇到困难时,其实并没有袖手旁观,而是在第一时间就表示出可以提供一些必要的帮助,只不过自己在反复考虑后最终才婉言拒绝了。所以,李安然并不应该在这件事上记恨夏伯伯。

对于父亲的决定,李安然当时很不理解,但父亲却说他与李伯伯两人乃君子之交。

对此李安然依旧不解,父亲笑着解释道:“这个世界太过世俗,从来都是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寡。

你夏伯伯肯在咱们家危难时伸出援手,就已不负两人相交一场,既然如此,那么反过来我们也应该多为你夏伯伯考虑一些。”

当初你夏伯伯决定走仕途这条路前曾邀我一起,我反复考虑后,最终还是拒绝了。

一来是因为我不愿屈居你夏伯伯之下,使得我们之间的友情变了味道。但更重要的则是出于对自身心性和能力的判断。

你也知道我是教历史的,而咱们国家的历史除了战争的成分之外其实就是一部官场权谋的斗争史。

我虽从未进入官场,但多年的史学研究让我太清楚官场是怎么一回事了。要想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上有所作为,不但需要能屈能伸,更需要有大毅力和大智慧。

你爹我虽然自认在智慧上不弱于人,但太清高,而且或许因为看得太透,反而失去了勇往直前的进取之心。所以如果真的进了官场,要不就是遭人排挤然后郁郁不得志,或者成为一个混日子的官场老油条。

反倒是你夏伯伯,既有文人的风骨与坚持,又不像我这般假清高,而且心中还有大抱负,这简直就是天生做官的料子。

本市的局势有些复杂,本土派市长与空降派书记之间的不和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以二人为首的两派自然也就逗得不亦乐乎,可偏偏你夏伯伯却不愿站队。这倒不是为了代价而沽,只是不愿意把精力放在毫无意义的内斗之中,说白了就是文人的清高。但这种做法却让他在本地官场中变得十分尴尬。

在这样的局势之中,你夏伯伯之所以能坐稳常务副市长的位置,并且能分管市政建设这样油水丰厚的部门,除了自身的精明能干之外,还有两派相互妥协的结果。但这种平衡并不稳定,所以你夏伯伯一旦稍有疏忽,就很可能引来两派的共同发难。

你夏伯伯既然以知己待我,我又怎能让他因我而陷入那些不必要的麻烦?

听到父亲的解释,李安然这才明白在外人看来夏伯伯可能是风光无限,但其实一直都是如履薄冰。

父亲顿了顿,又笑着说道:“其实我不愿意接受你夏伯伯的帮助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因为你。

如果这次我接受了你夏伯伯的帮助,将来如果你和可可结了婚,我怕你会感到自卑而在可可他们一家面前抬不起头来,甚至生出怨恨之心,从而影响到你和可可两人之间的感情。”

李安然对于父亲的这种说法依旧感到不解,他自认为自己并非恩将仇报之人。夏伯伯帮助了自己一家,自己只会感激,又怎会感到自卑甚至生出怨恨?

知子莫若父,父亲自然知道此刻儿子心里想的是什么,便笑着解释道:”国人婚嫁讲究门当户对,但其实更准确的说,是遵循高门嫁女,低门娶妇的原则。

这个原则在遵循男女平等的现代人看来是糟粕,是封建迷信,但千年男权社会对国人所造成的影响又岂是一句男女平等的口号就能立刻扭转的?

因为历史的影响,使得我们国家的男人普遍都有些大男子主义,而且自尊心格外的强。

自尊心强的好处是使得我们能够自强自立,有一股永不服输的精神。但凡事都有两面,其坏处就是不肯屈居人下,就比如你爹我。

都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如果万一这恩情报不了那又该怎么办?今日的恩情就会成为明日的负担,而负担过重就会走上极端。

历史上因恩生恨的事可不在少数,不然也不会有升米恩、斗米仇的说法了。”

见李平安想说话,父亲摆手制止道:“你是不是想说你一定不会成为那样忘恩负义的人?我也希望你不是,但我的经验告诉我,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

你爹我读了大半辈子的历史,却还做不到真正的豁达,更何况是你?而且作为一个父亲,我也不希望你面临这种人性的考验。

再说这次公司倒闭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东山再起不过时间而已。

既然如此,还是把可能扼杀于摇篮之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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