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深的孤独,藏在一只流浪狗血流不止的伤口上,一头失去孩子的骆驼的凝视之中,一只被猎人捕获的野狼的惊惧里。还有,一个在城市里走失的孩子的惶恐中。这样的孤独,隐匿在弱小的生命之中,除了时光给予它用来自我护佑的粗砺外壳,无人可以拯救,亦无药可以治愈。
前方有雨,请君慢行。一次正在路上散步,天上突然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行人立刻奋力朝前飞奔,试图穿过这重重雨幕,迅速抵达可以遮挡的屋檐之下,偏偏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依然保持着先前慢行的速度,边欣赏着路边无声无息狂奔的人群,边吹着自编的《雨中慢行曲》。
有许多人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都会诧异地看他一眼,以为他是个智障的人,不知道躲雨,还有心情闲庭散步。也有人认为他是个盲人,看不清路,不能像他们一样飞跑,所以便善意朝他大喊:用不用我帮忙?他却笑笑,不说话,继续吹他的口哨。
我好奇,在走至他身边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他:下这么大雨,干吗不快跑,还这么慢慢悠悠地走?他看我一眼,停止了口哨,不紧不慢地说:前方也有雨,跑又有什么用,不如继续散步慢行。
当时并不理解,第二天在本地的报纸上,看到新闻,说昨天一场突袭而至的大雨,导致了两场车祸,并有多人受伤。出事的人,要么是因为奔跑时过于焦虑,一头撞到了树上,要么是被石头绊倒,磕在了坚硬的水泥地上。还有更不幸者,在拐角处与同样飞驰的汽车相撞,当场停止了呼吸。
很多人都说他们倒霉,或者抱怨雨来得不是时候,我却突然想起那个慢行的少年,想起他对我的劝诫,前方有雨,请君慢行。如我一样的成人,竟然不如这个慢行的少年有通达的智慧,可以一眼看穿了快走的我们,心内对于目的的功利的渴盼与焦虑。
记起一个朋友,携妻子从小城来到北京,一心想着要在繁华的都市扎根,有一个人人艳羡的户口,并买上房子,过上想要的幸福生活。他为此拼命工作,从未有过午休和周末的概念,就连我们这些朋友,想要约他聚会都难。我们送他拼命三郎的称号,他却并不介意,并说,如果不拼命,不快走,怎么能够抓得住机会?要知道,机会可是从来都不会等人,它飞得快着呢!
我们都钦羡于他,觉得这一拨人里,也只有他能出人头地,在京城混出个模样来,过上比我们所有人都幸福的小康生活。几年后他果然有了房子,有了户口,有了车子,有了票子,可是,他却惟独没有了妻子。他的妻子因为无法忍受他如此高强度的工作,甚至在吃饭的时候,都频繁地接听电话,更不必说可以陪她逛街,记得她的生日,在她生病的时候嘘寒问暖,并在医院的病房里守护着她。在一次妻子意外流产,他本应陪护着她,却因为一笔即将谈成的生意,而连句话也没有,丢下妻子去奔赴公司时,他们的婚姻,也因他这样疲于奔命地快走,而行到了尽头。
他因此备受打击,辞了工作,去海边静养。就是在这里,他学会了慢节奏的生活,开始尝试着晨起锻炼,按时吃一日三餐,晚间沿着海滩湿润开阔的大道散步,呼吸海边氧气充沛的空气,还有海风送来的清新的海藻的味道。他甚至还养了两条红色的金鱼,并买来鱼食,细心喂养。
他就是在一次慢悠悠去买鱼食的路上,遇到了现在的妻子,一个恬淡温柔的海边女子。他说,如果那天不是自己慢行一步,他就不会与她擦肩而过,也不会碰落了她手中的大簇鲜花,更不会因为这个理由而与她相识。假使他急匆匆前行,那么拐角处慢行的爱情,或许遇到的,就是另外一个悠闲慢走的人。
他最终选择了在海边陪伴这个鲜花店的女子,并自己开了一家特色海产店,在这个游客算不上太多,但却因为安静,而内心静寂灵魂优雅的岛城。
很多时候,机会并不是那个长跑的冠军,你永远都跟在他的后面,需要跑得更快,才能追得上它。其实它常常像那个雨中的少年,慢慢行走在人生的路口,不争抢,不飞奔,静等红灯过去,绿灯亮起,而那些闯了红灯的人,往往就在这时,永远地错过了机会。
谁为你涂上劣质的釉彩。周末与男友去一个朋友家做客,路程有一些远,但我们还是骑上那辆花50元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二手车,上了路。正是凉爽的秋天,远山在明朗的天气里显得愈发地清晰,枫叶火一样红透了半边的天,云朵悠游地在蓝天下飘浮,一簇一簇,像是小孩子随意扯下的棉花糖。男友吹着民歌小调,我则附和着配以现编的词,两个人犹如秋游般,闲闲地骑在宽阔的郊外大道上,时不时地,会有人从飞驰的汽车里,探出头来,看一眼我头上戴着的插满菊花的柳条,笑着打个呼哨,以示向我们的悠闲问好。
这样磨磨蹭蹭地,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朋友的家。朋友看见我们破旧的缠满草屑的自行车,还有两个人被风吹乱了的头发,便吃惊地叫道:你们干吗这么傻,骑车跑这么大老远过来,打车又花不了多少钱!你看今天来的客人里,就你们特殊,别人哪个不是打车过来的。一席话说得我和男友面红耳赤,觉得像是农村人进了省城人铺了干净地板的家,那一双沾满泥巴的脚,不知道是该跨进去还是停下来。
那顿饭当然没有吃好,一桌子的好菜在我们面前,都没了味道。男友觉得周围的男人们都在笑话他不能挣钱过舒服一点的生活,我则在那些穿着艳丽的女人们面前自惭形愧,好像人人都窥见了我们自行车上那个不按也响的破铃铛。结果那天回来的时候,我们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打了辆车,并将那辆来时曾经给我们带来许多快乐的车子,扔在后备厢里,就像扔掉花朵里一条丑陋的虫子。
单位里新来了一个男同事,有擅长八卦的女人,很快地从别处打听到这个同事的前科,说他好借人钱,计谋也多,最喜跟领导专营;尤其对于女人,更是拿捏到位,会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将你利用,让你帮他得了功名还要反过来向他道谢。
起初也曾提防于他,时时处处小心为上,基本不与他产生交集。但后来却发现这位同事似乎并非像别人所说的那样诡计多端,相反,他还有别的男同事不曾有的宽容和大度,从来不跟女士一般计较,几次将我们两个合写的稿子,只署上我自己的名字。
所以便开始弃掉最初的芥蒂,开始敞开自己的心扉,与他坦荡相处。有时候中午饭,我们吃厌了盒饭,会去楼下的小吃店里,要两份开胃的小凉菜,一小盘水煮的毛豆和花生,边吃边看窗外流动的风景,或者谈谈自己过去几年里的烦心事。这样的时光总是觉得短暂,像那嚼在嘴里的小菜,意犹未尽。
后来有一天,他说有急事,想问我借八百块钱,其实钱就在我的抽屉里放着,是刚刚发的工资,而且他也看到我放入其中。可是就在我将手伸向抽屉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他最初来时单位女人的警告,我犹豫了片刻,终于轻咳两下,低头撒谎说,手头紧张,刚还了这月房贷,实在是没有多余。他并没有说什么,只说再去借别人的试试,但我还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点滴的失望。
单位的女人们趁火打劫,说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了,偏偏我不听劝,非要跟他做什么朋友,怎么样这次被他算计上了吧。我左右摇摆的心,在外人的挑拨里,终于在与他相隔一条宽阔河流的对面,停了下来,且再不肯前行。
他最终从别处借到了钱,而那个肯借他钱的同事,则取代了我的位置,成为午饭时陪他坐在窗边愉悦聊天的朋友。而我,则因为外人的几句流言蜚语,至此与他再也回不到昔日畅通无阻的共事时光。
很多时候,我们就这样被外人的意见左右,掌控,犹如一层劣质的釉彩,涂在我们原本光滑如玉的洁净生活里,我们明知道它们在时光里会很快脱落,并被一阵风吹走,可是依然为此焦灼,失落,不安,自责,晦暗,并将生活真正的底色,在这样的自怨自艾中,完全地掩盖。
那个掉光了牙齿的老头。从你开始长牙的那一天,他几乎天天注视着你嘴里的变化,看你咬着妈妈的奶头,吮吸自己的手指,还总是在手边可以触及的玩具上留下浅浅的印痕。他喜滋滋地注视着你牙齿的新鲜萌动,又抱着你自言自语地轻声吟唱,小乖乖,快快长,长大跟我去航海。
他抱你的时候,脚步总是很轻,拍打总是很柔,你的妈妈还会微微地嫉妒,说,没有见过这么粗鲁的他,曾经对谁如此温柔过。那时的你,会拿手好奇地去抓他的下巴,那里总是有让你发痒的硬硬的胡渣,你看他轻俯下来,装作要扎你小脸的样子,总会咯咯地笑,笑到他的脸上,满是幸福的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