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波兰人引以为傲的是什么?
不是辽阔四海的国土,也不是强大的南征北战的晓勇军队,更不是足以冲破任何一座坚固的战阵的战场杀神翼骑兵。
当然也不是华沙的牛叶草伏特加、马祖里的大湖。
最令波兰人引以为傲的,是他们的满腔爱国热血,他们的骑士精神,和那些活生生闪耀在历史长河里的英雄人物,和每一个波兰人的不屈,他们诞生于历史,但并没有屈服,他们是创造历史的人。
波兰原本只是东欧草原的一个四分五裂的封建国家,13世纪,波兰却屡遭蒙古人侵袭。1241年在蒙古第二次西征中的里格尼茨战役中,波兰损失极为惨重。
蒙古铁骑过处,只剩下一片烟火血......
当深得看不到尽头的苦难加诸在波兰人头顶,就要演变成灭顶之灾时,已经被压榨得只剩下五十万的波兰人揭竿而起,那些手持削尖的木棍的装备最简陋的波兰人竟然凭着自己的血肉之躯,奋战了四十年。四十年的时间里,波兰人联合了奥地利人,在不断的抗争中击溃了蒙古帝国的远征军,终于1287年的克拉科夫保卫战中,波兰人不仅击退了蒙古人,还联合匈牙利人给予蒙古很大打击,甚至迫使蒙古帝国与波兰人签订停战协议。蒙古帝国从此黯然退出东欧草原。
在那一战中,愤然守卫于克拉科夫的波兰战士们遭到了蒙古帝国上万人骑兵大军的围攻,但当千人之众面对上万蒙古帝国入侵者时,这些悍不畏死的战士们始终都没有退后一步,他面朝着蒙古帝国的军旗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连同指挥官在内,一千五百二十四全员战殁,在事后收敛尸骸时,波兰人惊恐地发现,这些伟大的勇士们平均身中二十七箭,最多者身上足有一百五十多只!但没有一箭是从他们背后射中的!
这是波兰历史上的第一批,也是最伟大的爱国英雄!
数十年奋战,1314年,瓦迪斯瓦夫一世统一了大波兰、小波兰、库雅维,于1320年在克拉科夫加冕为波兰国王。
那一天,他站在城头上高声宣布,波兰从此独立了,波兰王国从此刻起将永立于东欧大草原。满目疮痍的波兰民族终于建立起一个统一的国家,波兰人从此站了起来!
波兰历史上的第二个英雄,出现在近一百年后。
1385年,条顿骑士团悍然入侵波兰王国,为抵抗条顿骑士团的侵略,波兰王国和立陶宛大公国实行了王朝联合,立陶宛大公瓦迪斯瓦夫二世·亚盖洛为波兰国王。那时侯波兰的政权几乎被条顿骑士团摧毁,国家再次陷入战火和濒临灭亡的危机。当时国王瓦迪斯瓦夫二世的卫队向拟转移格伦瓦尔德,沿途收拢难民和抵抗军,在经过如今的格伦瓦尔德时,三千衣衫褴褛的波兰抵抗军被条顿骑士团的两个精锐军团追上了,眼看波兰和立陶宛联合王国就此将灰飞烟灭,在卫队中,有一名卫士,叫叶果·奥布霍维奇,他站了出来,坚定地与国王站在一起,收拢溃兵,鼓舞士气,修筑临时工事,凭借聊胜于无的山丘高地地势进行防御,他甚至率先开创了波兰沿用至今的骠骑兵的游击战术,在两天两夜的惨烈战斗中,装备残破的波兰人打残了一个军团,击毙一名团长,创造了波兰战争史上的奇迹。
这个叶果·奥布霍维奇,即是如今费奥多·奥布霍维奇的祖先!
可惜的是,叶果本人,在那场战斗的最后时刻,被流矢射中了心脏。但在他逝去之前,他最后的战争演讲却一直绵延至今,成为每一个波兰军人心中不休的绝唱。
那就是——“我带你们去死……但是之前,我们的敌人必须先下地狱!”
1410年,波兰-立陶宛联军在格伦瓦尔德中,给了条顿骑士团以毁灭性打击。
在那之后,波兰的英雄层出不穷,每一位星光闪耀的英雄在慷慨赴死、发起最后冲击之前,必然会高呼这句话,正是这挥之不去已经深入民族骨髓的英雄情结,把波兰人牢牢地拴在了一起。即便有过分裂,即便有过对抗,但在面临民族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波兰人都会牢牢地抱在一起,用自己的血肉筑成不朽的钢铁长城!
现在,波兰历史上的又一名英雄,完全展露出了他的锋芒。
沙俄骑兵刚刚突破了五层波兰近卫军阵线,眼看着面前的波兰人已经出现了崩溃的迹象,安德烈的肾上腺素如开了泵阀一样狂飙,他一手挥舞着战旗,一手高挑着骑枪,呼啸着在混乱的波兰军阵中纵横奔突,将已经失去了斗志的波兰人分割歼灭,这一切本来进行得无比顺利,但在某个瞬间,安德烈的骑枪突然刺在一面坚实的盾牌上,就怎么也刺不透了。
安德烈这时才从狂暴中清醒过来,他抬头看去,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在他面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立起来的一面盾墙,虽然只有区区两百人,但他们盾牌紧靠,下缘牢牢插入土中,盾牌上部死死抵在波兰近卫军士兵的肩头,三米多的方阵长枪如同受到惊吓的豪猪,向四面八方展开来。
这是一个波兰近卫军重步兵基本方阵的前半部,这个方阵甚至都没有完成,后面还有近卫军士兵源源不绝地涌过来,汇入方阵之中。眼前的这些波兰人,和之前所见的完全不同!
但迟疑只在安德烈的心头出现了一瞬间,他立刻挥起战旗,夹紧骑枪,一头扎了进去。
骑枪的折断声,枪刃入肉的声音,盾牌破碎的声音,人马的哀嘶声响成一片。
安德烈好容易从瞬间被染红的方阵前线退回来,他的身上多出了两处伤口,胯下的战马勉强将他拉回安全地带,就四蹄一软栽倒在地,战马的胸腹部六处人眼大小的伤口汩汩向外涌血。
方才的那次冲击,意料之外的,五十名骑士居然无法冲开眼前的这半个方阵,超过三分之二的骑士直接被长枪钉死在地上,第二军团卡尔梅克骑兵团这次踢到铁板了。
安德烈的眼睛立刻红了,这五十名骑士全都是他的从南部森林带出来的兄弟,彼此之前早有过命的交情,在他眼中,这些人不是部署,而是兄弟,但是这一瞬间,他们中的三分之二死不瞑目!
安德烈狂吼一声,拽过身边一匹无主的战马跃上马背,站旗连摆,附近的骑兵们一怔,都纷纷汇聚过来。
眨眼的功夫,安德烈的手下就汇聚了超过五百名骑兵,已经可以组成中等规模战斗的一条冲锋线了。
在安德烈的指挥下,这五百骑兵组成了一座锋利的楔形阵,安德烈亲自领衔,这与之前的追杀毫不相同,这简直就是一次堂堂正正的正面对垒。
用第二军团最精锐的常规骑兵部队,冲击波兰最坚固的步兵方阵。
凄厉的号角声起,一瞬间战马齐齐发出胸腔里的怒吼,鬃毛飞扬,雪亮的枪刃齐刷刷放下,一片耀眼的枪刺贴着地平线滚滚而来。
虽然只有五百人,却胜过千军万马的声势。
在尚未成型的方阵正中间,卡咨佩尔排开挡在面前的卫士,走到了方阵的前三排,一眼就看到了安德烈肩上鲜红的军衔标。
“是个高级中队长!”卡咨佩尔啐了一口,“弟兄们,咱们捞到了一条大鱼,杀了这个中队长,回头再去杀一个大队长,咱们就不亏了,哈!”
说完,卡咨佩尔举起巨剑,在他身旁,披着厚实铠甲的卫士们也齐刷刷举起了明晃晃的长枪大戟,所有人吐气开声,全身肌肉都蓄足了力气,面对眼前雪崩般涌来的骑兵线,他们的眼中居然全是兴奋。
撞击的那一瞬间,时间都好像停止了。
沙尘飞扬,血肉四溅,战马强劲的冲击力把自己钉在方阵长枪的枪刃上,强健的颈部被枪刃划开,发出琴弦崩断的脆响,热血从动脉中喷涌而出,射向了三四米高的高空。
骑兵锋线的第一排几乎全部倒在了方阵之前,热血把脚下的泥土浸得泥泞不堪。
但,第二排的骑兵,他们的长枪越过前排同伴的尸体,狠狠扎进了收势不及的斯摩棱斯克近卫军士兵的胸口、颈脖,同样的热血喷溅再度上演,一面面盾牌破碎,一排排士兵被刺倒,骑兵和步兵交缠在一起,方阵的缺口被打开了。
第三排骑兵果断抛下了手里的骑枪,反手抡起沉重的马刀和翼杖,锤头呼啸声中,将战友们用生命换来的缺口不断扩大。翼杖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大片血肉脑浆,红的白的液体混在一起,战争所有的参与者此刻都变成了不分彼此的血人。
在一片泥泞的战场中,有两个身影格外醒目,一个是安德烈,他的骑枪早就折断了,此刻他一手高举盾牌双剑旗,一手挥舞翼头槌,在拥挤的人群中发疯般猛砸,旗帜一点一点向前,虽然缓慢,却势不可挡。
另一个是另一侧的卡咨佩尔,他的铠甲早就变成了血红色,胸甲精美的雕花纹路被模糊的血肉所遮掩,看不出本来面目,他挥舞着手里的巨剑,不断清扫着身旁的空间,每一次挥舞,巨剑扭曲的刃口都像锯齿一般,锯开骑士们坚实的铠甲,带出一蓬蓬血雨,他的胸甲有多处已经凹陷,那是被翼锤击打的,他的头盔也不知去向,一只眼睛在混战中被刺瞎了,像干瘪的鱼泡软软垂下来,瞳液混合着血水糊了一脸,但他却死毫不停留,野兽般在拥挤的人群中往前搏杀。
他冲着盾牌双剑旗而去。
惨烈的搏杀此刻好像都远离了他们,他们身旁,只听得到浊重的呼吸和刀剑碰撞的声音。
终于,当另一个卡尔梅克被一剑砍翻,从腾出来的缺口处,卡咨佩尔的独眼看到了正背对着他的安德烈,以及他手中的旗帜。
零点一秒的犹豫都没有,卡咨佩尔狂吼一声,手里的巨剑平地卷起一蓬血雨,合身扑向了安德烈,扭曲的红色剑锋划过之间两三米的距离,轻轻地咔嚓一声,盾牌双剑旗凝滞了片刻,从中间折断,颓然倒地。
安德烈这时才感觉手中一轻,根本不需要回头,他就猜到发生了什么,第二军团战旗被砍断了!一瞬间的悲愤和暴怒彻底夺走了他的理智,他野兽般咆哮一声,擎起手里的翼头槌,拧身横扫,眼前的世界一片血红,血红色的鲜血铺天盖地地撒出去。
这一下含愤出手,足以切金断玉,没有任何的保留。
但下一刻,安德烈就看到一个胸口一个透明的大洞、盔甲被敲成碎片嵌进肉体的血肉模糊的身体,从血红色血雨中向他扑了出来,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再睁开眼时,他感觉天地在不断翻转,自己离开地面越来越高,一具无头的身体过了好半晌才颓然软倒在地。
卡咨佩尔……的上半身重重跌倒在地,巨大的撞击力将他胸腔里的脏器喷溅了出来,心肝肺涂满一地。
但卡咨佩尔的脸上却带着满足的微笑,直到最后一刻,他的背后,没有一个伤口。
沙俄第二军团卡尔梅克骑兵队队长,安德烈·彼得洛夫,阵亡!
斯摩棱斯克近卫军团团长卡咨佩尔·耶哲维奇,阵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