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奥多站在城墙的最高点,指挥士兵用木材和石块紧急封堵城墙被轰开的缺口,我走到他身边时,他只是冲我平静地点了点头,好像我刚才不是出去拼命,而是去菜市场买了两颗大白菜。
“是第七军团,军团长尤里·布伊诺索夫·罗斯托夫斯基。你熟悉他么?”费奥多看了我一眼,低声问。
尤里?这个名字我并不很熟悉。
我摇摇头:“我没有关于这个人的详细资料,我又不是俄国人。”
费奥多没说话了,他聚精会神地盯着越来越逼近的攻击梯队,比起瓦西里的第二军团,这个第七军在攻城时不论是从军队的士气或是战阵的展开,又或者是兵力的配置上来看,都专业得多,甚至比起几个老字号的第五军团长莫洛托夫来说,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七军踩着整齐的战鼓鼓点,不急不缓地前进,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锐气和信心,在兵力配置上,第七军的战列前排是十数辆冲车,冲车之后是清一色的盾牌手,衣甲整齐盾牌坚固。在三排盾牌手之后,是呈散兵线推进的火枪手,队列之间的间隙很大,这样既可以对城头上的波兰射手形成压制,在反击中又可以躲入盾牌的庇护之下,不用蒙受太大的伤亡,毕竟,波兰的远程火力昨天已经见识过了。
这是第一攻击梯队,在这只梯队之后的,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四座一千五百人的方阵,彼此之间都留有足够的空隙,专门有督战队在空隙之间疏散引导,即便前方战事再怎么不利,溃军也会在督战队的引导之下撤往后方休整,不会出现自己冲乱自己阵脚的事情,而这四个中队又可以秩序井然地随时接替伤亡过大的友军,对城头始终保持攻击压力。
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第七军展示的獠牙都很好地证明了他们的战斗力。
进入城头波兰射手的射程之前,第七军停顿了一下,第二梯队留在了原地。随后,第一攻击梯队熄灭了火把,在冲天的战鼓声中继续前进,在他们踏进波兰人射程的那一瞬间,密密麻麻的弹雨就暴雨般从城头倾泻了下来。第七军的第一攻击梯队好像被一个巨人按了一掌,立刻出现了一大片血肉模糊的缺口。
但紧接着,后排的战士又顶了上来,地上除了留下了上百具尸体证明这次攻击之外,队列并没有受到多少的影响。
费奥多皱了皱眉头:“第七军很顽强,也很聪明,选在晚上进攻,我们的远程优势会被削弱很多。”
我很赞同,今晚月色不明,第七军的第一梯队只能看见一股黑潮向我们涌来,射手们躲藏在盾牌背后朝城头射击,这个时候的城头火把通明,波兰士兵们反而成了挨打不还手的靶子。
情势再一次陷入危机。
“撤退吧,我可以为你们殿后!”我的语气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带上了一丝焦虑,但费奥多依旧无动于衷。
“真拿你没办法!”我气呼呼地坐了下来,看来我只能改变一下策略了。
“轰隆”“轰隆”两声巨响,城墙猛烈地颤抖了两下,紧接着城外传来一片兴奋的欢呼声。
又有两段城墙被火炮轰塌了。
这个时候我皱了皱眉——按理说斯摩棱斯克的城墙是极其坚固的,不应该这么快倒塌,何况第一次那声强烈的爆炸声总让我觉得有些诡异。
我看向费奥多,他还在聚精会神的指挥战斗,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异常。
我叫过雷奥哈德:“雷奥,你有没有感觉……不太对劲?”
雷奥哈德奇怪的看着我。
“算了,说了也白说。”我偏过头,继续看向战场,“真要命。”
城里的波兰士兵们已经分出两股小队奔赴新增添的两处城墙缺口,他们扛着木料石块,进行最后的努力。
此刻,攻击梯队已经进入到了沙俄射手的射程内了,第一波从下面黑暗中瓢泼上来的弹雨已经开始给城头的波兰士兵造成很大的伤害。
之前的几次进攻,斯摩棱斯克堡完全是靠着最优秀的射手们在抵抗,连场大战下来,这些精锐的射手们已经遭受了很沉重的战损,弹药的储量也出现了短缺,直到今晚,对方成功利用天气、夜色等多方面的因素,终于压制住了波兰最有效的进攻之锋。
伴随着梯队的推进,子弹越发密集,城头的波兰射手们已经彻底被压制住了,甚至已经开始有流弹飞过我们身边。
咚咚咚急催的战鼓声中,第一架云梯搭在了城头上,短兵相接的战斗,开始了!
第一个登上城墙的第七军团士兵还来不及把手上的旗帜展开,就被城墙上猬集的波兰士兵乱枪戳下去,接着,云梯被一个健壮的波兰士兵抡着大斧三两刀砍断,轰隆一声垮了下去。但紧接着,这个英勇的士兵被城下的弹雨射成了筛子。
又有三架云梯搭上了城头,云梯下端的倒钩挂住了城墙垛口,推已经没办法推下去了。
费奥多站在城墙最高处,亲自挥动旗帜发令,他的旗帜指向哪里,波兰士兵就拥向哪里,论起奋不顾身,这些波兰人绝对不在他们的俄国对手之下。
刀光霍霍间,又有两架云梯被砍断,几十名俄国士兵被上百名波兰士兵挤压到了城墙的一角上,不断有人体从十数米高的城墙上坠落。
似乎是看到战事不顺,对面的沙俄军举起了一面火红的,带有金边巨熊的旗帜——
第一军团!
那一刻,似乎连天空都阴暗了下来。
第一军团的战士,用手中的剁斧敲击着盾牌,爆发出一阵阵“哦哦”的怒吼,踩着整齐地鼓点向城墙压了过去。
费奥多脸上已经泛起了一片病态的嫣红,似乎他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当第一军团的精锐战士登上了云梯,费奥多突然将战旗向前压下,大吼道:“勇者剑士们,出击!”
话音刚落,城墙上各处的高塔里涌出了一队队苏格兰双手剑士,显然,这就是费奥多的后手。
一个身披半甲的双手剑士队长高举着自己的队旗,呼喊着带领十几名士兵把一架刚刚架好的云梯砍断,转身又扑向了近处的一座云梯,那里已经有两个沙俄士兵快手快脚地跳了出来。一个士兵扬手奋力扔出手里的剁斧,在涌过来的人群中带起一片血花,但人的脚步并没有停下,那个勇敢的队长捡起地上一根长矛,抬手投掷了回来,将这个士兵当胸钉在城头上。接着,他拔出双手剑,飞扑过去,将另一名正在插旗的沙俄士兵连人带旗砍成两段。刚刚插好的第一军团旗帜像垃圾一样飘下了城头。
城头上的欢呼声混合着城下的怒吼声响成一片。
“好一个苏格兰的好汉!”我不由得击节赞叹。
费奥多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平静道:“是马克,我们雇佣的苏格兰雇佣兵的队长,我一直把他的双手剑士雪藏着,就是为了抵抗第一军团的精锐。”
费奥多说完这些,就又不说话了,手里的旗帜挥动不息,整个斯摩棱斯克的士兵就好像他身体的一部分,指挥起来挥洒自如。
已经有三十多架云梯搭在城头上了,又都被苏格兰雇佣兵冒着下面密集的弹雨一一砍断,斯摩棱斯克的西边城墙几乎每隔几米就能看见半截折断的云梯头,被铁钩挂在城头上,在那附近都是放射状倒下的密密麻麻的尸体。
城头的波兰和苏格兰人逐渐占据了上风,伴随着最后一架云梯被砍断,还滞留在城头的沙俄士兵就好像被遗弃的孩子,城下的冲车部队刚刚填上斯摩棱斯克的一小段护城河,冲车虽然在努力撞击斯摩棱斯克坚固的城墙,但短时间内还是无法奏效的。
刀光闪烁间,城头上最后一个沙俄士兵被双手剑士斩下了城头,但还没等波兰人欢呼,天空中就呼啸着飞过来两坨黑点,那是藏在树林里的火炮又开始轰击了。
人群密集的城墙成了最好的目标,两枚几十磅重的炮弹一颗打在城墙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打击点附近两三米范围的城墙外墙出现了放射状的粉碎,另一颗则精准地砸进拥挤着欢呼的士兵中,一瞬间血肉横飞,肉浆四溅,欢呼变成了惊恐的呼救。
与此同时,一直在城墙脚撞击的冲车也终于奏效,一段之前就被轰开,又被填上的城墙再次被撞开。急不可耐的沙俄武士跳上了冲车顶,蜂拥地扑进了城里。
费奥多红旗连挥,那些沙俄武士刚冲进缺口,就迎上了早已严阵以待的一队火枪手齐射,呼啸的子弹破空声混合着惨叫声,一蓬蓬血花在缺口处绽放开来。
一轮齐射之后,一个双手剑士百人队扑了上去,两股拥挤的人潮对撞在一起,苏格兰人的双手剑战阵顶着俄国武士向外推,一道道宛如光墙的剑光毫无章法地向盾牌那边的敌人疯狂乱劈。百人队长高呼着“Freedom!”士兵们好像打了鸡血,齐齐的怒吼声中,再次把好容易冲入城里的沙俄士兵推了出去。
斯摩棱斯克攻防战,已经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
城外再次响起了战鼓声,第二梯队的两座方阵踏着整齐的鼓点逼近过来,伤兵们井然有序地撤换下去休整,腾出来的缺口还没等波兰方喘息,就迎上了沙俄士兵的生力军。伤兵和援军彼此擦身而过,居然没有任何的冲突和混乱。
我看到费奥多的的身影不动如山,但他攥紧战旗的手已经因为用力而变得惨白。
因为就在刚才,对方展现出了足以写入教课书的攻击节奏把握技术,单单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来,对方绝对是费奥多这样名将级的存在!
想不到,在斯摩棱斯克,费奥多在直面普希金之前,就遭遇到了势均力敌的对手。
“现在撤退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撤回内地,我们还有优势!”我在做最后一次努力,虽然自己都觉得希望缥缈。
果不其然,费奥多根本无动于衷,他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敌方第二梯队,嘴里默默念叨着什么。
突然,他猛地举起红旗,极其强硬地连续三次向前做出劈砍的动作。
这时候,第二梯队的这两个方阵已经全部进入到了城头火枪手的射程之中。
可是,城头的射手明明在肉搏开始之初,就已经转移下来了!
解答我疑问的,是一连串砰砰的响声,那是臼炮发射的声音——我记得,他们还有二十台这种从荷兰进口的大威力火炮——一串火星越过城头,飞向了下面两个方阵的队列之中。
这一幕忽然让我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火星刚落地,忽然向四面爆开,火海飞溅,那是二十发燃烧弹!
有八发偏离了目标,剩下十二发,统统砸进了严整的方阵中,受到这样突如其来的进攻,哪怕是之前表现极佳的第一军也不由得混乱了起来,方阵再无法维持,被火溅在身上的士兵就地打起滚来,却沾上了更多燃烧的火油,周围的士兵则大呼小叫着避开,队形一下子乱到了极致。
紧接着,费奥多猛烈地敲击手上的红旗,口中大呼:“波兰万岁!”
吊桥轰隆一声放下,大地都颤抖了两下,斯摩棱斯克的大门吱吱嘎嘎推开,之前大放异彩的胸甲骑兵当先冲出,一千骑兵如同一股汹涌的铁流冲出城门,切进对方混乱的阵型当中,烈马嘶鸣,骑士怒吼,结结实实地将对方混乱不堪的阵型迎头冲散,仿佛雪崩一样,混乱的两个中队被骑兵驱赶着向后溃散。
几乎是胸甲骑兵冲出城门的同时,费奥多丢下了手中的红旗,抄起脚边的长剑,转身往城楼楼梯走去,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文森特,现在战场交由你指挥!”
我愣了愣:“给我指挥?那你呢?”
费奥多脚步不停:“我去阻挡王宫护卫骑兵!如果不是特殊时期我绝不会这么做,不许又什么想法,利特克会盯着你的。”
就在费奥多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城外忽然响起了凄厉的号角声,起初是一个号角在吹,但就在瞬息之间,仿佛最凶猛的瘟疫一般,数十只号角同时吹响起来。
萨佩加统带着胸甲骑兵正在追击溃败的第七军士兵,号角响起的同时,胸甲骑兵队毫无防备的侧翼,那片秘密的树林间,忽然亮起了一连片的火把,火把下,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仍感到耀眼的镶金边贵重镜铠、雪亮的重型骑枪锋尖,以及身后咧咧作响的红色金边披风。
王宫护卫骑兵!
开战这么久,他们终于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