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悄降临,斯摩棱斯克周边的攻势已经大部分平息了,斯摩棱斯克以北的第五军团在今天的进攻中,似乎担任的是佯攻的角色,始终没有突入城中,甚至都没有多少近距离的肉搏。被其攻陷的北部外城墙,则由第五军团最精锐的一千死火神兵占据着,他们成片成片地睡在鲜血泥泞的城头,枕着袍泽或敌人的尸体,发出震天的鼾声,这段城墙,已经彻底不属于斯摩棱斯克了。
而损伤最严重的东城墙,原先雄伟恢弘坚不可摧的城墙现在凭空多了一大一小两道口子,防守这里已经没有了意义,城外的第一、第七和射击军团只要想,就直接可以从这两条口子里塞进来两个大队。现在这两处缺口由整个西路军最为精锐第一军团的近卫军和射击军镇守,到夕阳西下时,这里已经建立起了牢不可破的据点工事。
在这一天的攻城战中,双方至少丢下了几千具尸体,东城墙的战事最为惨烈,负责这一段防务的波兰军损失了超过三千人,两个大队长阵亡,卫戍军团中下级军官战死十三人;他们的对手也不好过,至少四千沙俄战士的尸体散落在城墙上下,其中不少都是被垂死的波兰民兵抱着从城墙上跳下来的,这些几天前还在家里种地的农民,这时候居然显露出了比素以勇武著称的俄国人更加悍不畏死的勇气。第一军团第一大队长欧列格负伤,中队长战死,这一战后,西路军的战果总算不像第二军团那样丢人。
北城墙方面,驻守的卫队和民兵也承受了极为重大的损失,至少一千守卫军,近两千民兵在战斗中阵亡,卡咨佩尔轻伤。虽然他们对面的第五军团也付出了将近两千人的代价,但怎么看都是很不划算的事情。
扬下令拉起了北城外墙通往西城外墙、东城内墙廊道通往东城外墙的吊桥,彻底放弃了这两座城墙,所有处于东、北两处内外城墙之间的部队全部撤回内城。依靠城墙这巧夺天工的设计,即便经过了一天的激战,斯摩棱斯克两处城墙丢失,但整个的斯摩棱斯克城防务却并没有损失太多,相反,因为收缩了防线,防段兵力密度反而更高了。有外城墙的阻隔,一些大型的攻城器械无法使用了,对方若要继续攻城,就必须也只能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一寸一寸去争夺。
只是这么一来,斯摩棱斯克也就无可避免地被推到了毁灭的边缘。
“本来就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了啊。”扬悠悠的说,“明天,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好运了,我们将会直接暴露在对方的重型火力打击之下。”
火化阵亡将士的焰光从斯摩棱斯克广场上慢慢腾了起来,烟柱深入漆黑的夜空。
“我们的人死不了几次了。”希卡咨佩尔在扬背后消沉地说:“今天一天,我们就战死了将近五千人,多少条英勇的好汉子就在我眼前咽了气,太惨烈了……我们,耗不起了!”
“他们还没有消息?”扬没有回头看卡咨佩尔,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是根本不敢看卡咨佩尔的眼睛,“普热梅斯瓦夫和你弟弟帕维尔他们?”
卡咨佩尔无声地摇了摇头。
“算了……”扬低下了头,“这都是必死的局面了,少来一个送死的也好……”
一个近卫军的战士匆匆走到利特克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利特克听完虎躯一震,匆匆戴起了头盔吼了起来:“卡咨佩尔,立刻带上一个小队的人跟我过来!”
卡咨佩尔猛地回头看了一眼利特克,一些话到了嘴边,但看到利特克似乎有些惊慌的脸色,还是咽了回去。卡咨佩尔知道,如果说利特克慌了,那说明一定是出了大事。
“哼,真是一团糟啊,我尊敬的侯爵大人。”我背着手,在领主府里踱来踱去。
“咳,如果不是我没力气,我发誓我会狠狠地揍你一顿,把你按在地上摩擦!”费奥多坐在办公桌前狠狠地说,手痉挛的捏着一张纸。
“哈哈,小心点侯爵大人,那可是国王陛下的授权书,可别撕坏了。”我毫不计较的说道,“不过,当我拯救了您整个城堡的人,您会感谢我的。”
“文森特……”费奥多把国王的授权书拍在了桌子上,上面是授权我接替费奥多负责整个斯摩棱斯克指挥的指令。
“嗯?”
“我丢你个骗子的老母!”
我刚想反驳费奥多些什么,扬·利特克和卡咨佩尔带着卫士闯了进来。
看到我的一瞬间,利特克的瞳孔瞬间缩紧,手下意识握紧了长剑的剑柄,下一秒钟,那柄冰冷的长剑就搁在我的脖子上,我没有抵抗,因为抵抗根本没有必要。身后的卡咨佩尔和卫士们看呆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像一块木头。
“你好大的胆子。”利特克冷冷道,“说吧,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的脸颊很勉强地抽了抽,当做是笑。利特克的剑上有一股冰冷的杀气,让我半边身体都僵硬了。
“看来,你们的碟报工作还是有一定的成果的。”我一字一顿道,此刻我必须要万分谨慎,此刻已经是最重要的时刻了。我缓缓伸出手,给他看来自王室的信物——好吧,我承认这些都是我托雷奥哈德动用审判团的资源偷来的——,“当然,我也应该让你知道,我的立场,以及我和你们国王之前达成的默契……”
费奥多的眼角飞快地扫了一眼我面前的利特克和卡咨佩尔,平静道:“卡咨佩尔,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了,你先下去吧。利特克你留下。”
卡咨佩尔如蒙大赦般飞快地离开了现场,仓皇的脚步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迅速去远的咚咚声。
“文森特。”费奥多示意利特克放下了剑,“是国王让你来的?”
费奥多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闪烁不定,既有紧张,也有期盼。
我摇摇头:“很抱歉,要让你失望了,且不说别的,单论行程,这么几天赶不过来。这次是我自己要来的,他并不知情。”
是啊,东西都是我偷来的。这句话我没有说出来。
“哦……”费奥多茫然地看了看我,“那么,你来有何指教?”
“我来请你退出斯摩棱斯克,不要继续给波兰军造成无谓的伤亡。”我说。
费奥多的眼神瞬间锋利了起来,他好像立刻就从之前的茫然中走了出来,整个人锋利得好像一把刚刚开封的宝剑。
“你是来劝降的?!”费奥多冷冰冰道,“对了,我都差点忘了你的另一个身份——鲍里斯·普希金委托的刺客!这场战争本就是你们挑起来的,难怪你来了……”
我连连摆手:“你搞错了,你搞错了……”
费奥多立刻拍了拍手:“送客!”说着,利特克已经走了上来。
我急急忙忙摸过卡西米尔亲手签署的授权书(也是偷来的),举到费奥多面前:“卡西米尔国王早就签署过这份授权,就为了在非常时刻有人掌控大局。你刚可能没读清,我现在拥有斯摩棱斯克最高军事授权,这不是请求,这是命令!”
费奥多瞬间僵住了,好像这句话是一根套索,把他牢牢绑住。他皱着眉头,扫了两眼我手上的授权书,并没有接过去,也没有拒绝,而是平静地问:“国王陛下……他居然会这么对我?”
我点点头:“我知道我现在没法跟你解释清楚,但你要相信我,虽然我现在的身份是沙俄的刺客,但对于这场战争,我一点也不支持!我根本就不是沙俄那边的人!别人走的路和我走的路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我不会放任他们毁掉我的梦想的!费奥多,你有梦想吗?如果有人要毁灭你的梦想,你还会和他们是一路人吗?”
这句话,我本来只是无意识地随口一说,但接下来的反应却让我大跌眼镜,他面对千军万马毫不动摇的身体居然颤抖了一下,脸上虽然还是平静如水,但眼里已经有了惊心动魄的震动。
“梦想……”费奥多喃喃道,“太遥远了,不可能的。”
这个时候,扬上前一步碰了下费奥多。
“将军?”
“没事。”费奥多平静地挥了挥手,“我还想和这位文森特在聊一聊。”说完,费奥多终于指了指旁边的一张长靠背椅,“你坐吧。利特克,你也坐。”
我瞬间感觉身体轻了一半,这意味着巨大的进展。
我刚坐下来,就在桌上的作战地图上把我所知道的目前沙俄的战局,以及战场新秀沙里波夫的动向标示了出来,看着地图上越来越多出现的代表沙俄军队的红色箭头,费奥多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接着滔滔不绝地向费奥多介绍目前东部草原的局势,普希金的大军,以及沙里波夫的游击战法,直到口干舌燥。
费奥多很认真地听着,时不时问几个关键性的问题,并在地图上详细标示和记录,显然,这个费奥多是个心思缜密,沉稳谨慎的优秀将领。
“波兰现在已经到了最危险的边缘了!”费奥多抛下炭笔,长叹了一声,“文森特,我不明白!”
我抬起头,“不明白什么?”
看着我,脸上阴晴不定,谁也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好半晌,他才缓缓道:“你为什么……”他没有说下去,但我已经清楚他的意思了。
“扎莫什耶,那是我的家。”我说,“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但那是我长大的地方,那里的人,就都是我的亲人,在扎莫什耶,承载了我太多的回忆,我不想它被破坏。”
费奥多冷笑了一声,明显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