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侗叫了一声"爹",快步走到他的身边。
吴拜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来接吴侗身上的包袱。
吴侗把包袱解下来,也和以前一样,并不递给爹爹,而是一手去扶爹爹,一手自己拿着,说:"这包蛮重的,我拿我拿。"说着,就和爹爹两人一起,走进了吊脚楼。
坐在火铺上吃饭的时候,父子两个就着野猪肉,你一杯我一杯地干着泡酒。
吴侗发现,这次回来,爹爹虽说还是和以前一样,看到他,脸上就有了很浓的笑意,但这次,那笑意里似乎隐藏着很深的忧虑。
吴侗就想,难不成爹爹晓得我不想做赶尸的事了吗?
他挟了一块野猪肉放到吴拜的碗里,说:"侗崽出去这么久,爹一个人在家里,没得什么事吧?"
吴拜想做个笑模样出来,却做得不像。
吴侗就说:"爹,你有什么事好像在瞒着我。"
吴拜这才开了口,说:"按说呢,这事和我们贡鸡寨一点关联都没有,但,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而且,那死人的事,要是拦不住的话,一死就是一大片。"
吴侗正把一块肥肉塞进嘴巴,听了吴拜的话,不晓得哪里来的由头,不禁一惊,忘记了嚼肉,含糊不清地问道:"哦?怎么这么凶?是哪里的事?"
吴拜吱地把一小杯泡酒呷进嘴里,吐出三个字:"灵鸦寨。"
啪的一下,吴侗嘴里的那块肥肉竟然掉到了火铺上。
吴拜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你听到了什么?"
吴侗说:"是的,我也听讲过这事了。这次到龙溪镇,我就听别人说,镇上死了好几个人,让人感到奇怪的是,死的那些人全是灵鸦寨的。"
吴拜说:"嗯,是这样的。灵鸦寨的寨老来找过我了,要我帮他查一查,到底是哪路的鬼魂在作祟。"
吴侗问道:"查出来了吗?"
吴拜点点头,说:"其实,寨老自己是知道的,只是他不肯告诉我。"
吴侗感到奇怪了,问道:"他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要请你给他查呢?"
吴拜说:"他只是不敢肯定,所以,还是要请我帮他们查一下,得个放心。"
吴侗问:"是哪个?"
吴拜说:"我只知道,是个女人,到底是哪个,我也不晓得。"
吴侗说:"你不是讲寨老晓得是哪个?"
吴拜说:"他不肯讲,这里面,肯定有他不好讲的地方,我也不好再问。"
吴侗自言自语道:"是个女人?"
吴拜说:"是啊,是个厉鬼。"
吴侗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吴拜又喝了一口酒,揩了揩嘴巴,说:"'唱娘娘'的时候,请来的不是娘娘,而是那个女鬼。那女鬼当场就附到了寨老的一个叫乌昆的跟班身上,用我这根拐杖,刺死了一个他们灵鸦寨的人,就在我们的堂屋里。"
能够在爹爹的眼皮子底下附在人的身上,并且还取人性命,可见,她真的是一个厉鬼了。吴侗这么想着,很有些为爹爹担心,说:"爹,你赶了那么多年的尸,什么样的风浪没有见过啊,现在年纪也大了,以后,就不要过问鬼神方面的事了。"
吴拜抬起头,定定地瞅着吴侗,不服气地说:"看不起你爹了吧?"
吴侗赶忙说:"没有啊,不过,我也多少还是有些担心啊。"
吴拜又抿了一口泡酒,说:"我晓得你是为我好,做我们这一行的,做多了,也不是没得失手的时候。"
吴侗趁机说:"爹,我们家的祖上怎么会选择做赶尸这个行当呢?像别人家那样,种田、栽树、榨油、开个碾房、做点小生意,不是很好吗?"
吴拜竭力睁大他的醉眼,说:"你看不起赶尸匠?从你太祖爷起,我们家就是做这一行的啊。我听讲,那时我们寨子里的男人去海边打倭寇,全部战死在战场上,那可真是血流成河,尸骨遍野啊。唯一一个没有死的,就是你太祖爷爷。几百号人一起出去,回来的只有他一个人,他心不甘啊,他怎么着也得把寨子里的人带回家啊。可是,一没车子,二没担架,怎么带得回?就算有,千里迢迢,他一个人也没有办法。怎么办?他想啊,他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没有脸面回去的,就摸出刀子,架在自己的颈根上。在自杀前,他看着满地的死尸,止不住边哭边唱。"吴拜有了几分醉意,半眯着眼,拍打着膝盖,哼哼地唱道,"天地生苍生呀,苍生成魂灵,魂灵无所住呀,游荡匐匍行。来时雄棒棒呀,去时没家门。男人热血旺呀,死去冷冰冰。上天也无路呀,入地也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