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六四九年,农历五月二十六日。对唐朝第四任太子李治来说,这是一个终身难忘的日子。他敬爱的父亲——大唐一代明君李世民,在终南山翠微宫含笑而逝。病榻边,李世民的两位顾命大臣长孙无忌与褚遂良,早已泣不成声,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大唐下一任接班人,同时心头一沉,一个帝国的重担,在这一刻压到他们二人肩头。从前,在李世民的带领下,他们只需要做顺从的臣子、贤明的官吏,就可以使大唐国运蒸蒸日上,现在上司去世了,这份事业更换了领导者,这个领导者只有二十二岁,这在长孙无忌和褚遂良看来,新任领导少不经事,性格仁懦,不是个做大事的人。幸好有他们在,贞观事业仍会继续。这是长孙无忌、褚遂良面对李世民的遗体,面对太子李治茫然悲伤的面孔时,刹那间想到的事。李治说不出话,他只顾着哭,他知道从此以后自己就是君临天下的唐朝皇帝。长期以来,靠着父亲的教诲和大臣的扶持,他勉勉强强地当着太子,成绩一直在及格以上超不过七十分,现在突然要独当一面,怎么能不惶恐?但是,在惶恐的同时,他心中有些微微的兴奋。
长期以来,在父亲和大臣的监督下,李治只能按照他们的标准做事,不敢有任何抱怨或差错;现在,他终于能在长久的压制下抬起头,名副其实地做一个统治者,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再被他人干预。这是李治面对李世民的遗体时,刹那间想到的事。尽管李治还在哭哭啼啼,尽管翠微宫愁云惨淡,但日子还是要过。为防止朝廷生变,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决定密不发丧,火速召来甲士四千人,护送太宗的灵柩回长安。先王驾崩,太子临朝,该做的事一样都不能少。六月初,太子李治在唐太宗灵柩前继位,后宫嫔妃,有儿子的去依傍儿子,其余的遣入尼姑庵。新君即位,有一定的程序和规矩,像周宣帝宇文赟那样在老爹灵前大骂,随后接收自己后娘的极品儿子毕竟是少数,李治以仁孝闻名,自然不会怠慢父皇的丧事。至于李世民的才人武则天,已随着其他嫔妃在长安感业寺出家为尼。
此时的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就算天天对着佛像敲木鱼,也看不到自己的未来究竟在哪儿,她只能将一线希望放在自己与李治那若有若无的感情上。可惜,李治暂时没有时间、没有心情去想这个秘密情人,现在的他只想着如何当一个皇帝——一个有实权的皇帝。总的来说,李世民去世后,朝廷一切活动有条不紊。李治即位后,大赦天下,同时牢记李世民的嘱托,继续重用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并召回被李世民下放到地方的李。李老将军的心境却和之前不同了。李治对他的器重,更让李完全确定,自己不过是李世民确保李治地位的一颗棋子。想到自己追随多年的李世民离世,物是人非,伤感在所难免。可想到李世民临死前还在和自己耍心眼,再想起张亮的死,又想到更远一些的李密,李终于明白,君臣关系中有利用,有合作,有相互的欣赏或抵触,就是没有真正的、无条件的信任。心灰意冷,李在回长安的路上,想到的不是为国尽忠,而是要不要辞职。
长安朝廷上的一切政事,都按照从前唐太宗的规矩处理,乍一看,除了龙椅上的人换了,其他的并没什么变化。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早在李世民去世第二天,长孙无忌与褚遂良就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点。李世民刚去世,李治就封太子少师于志宁为侍中,太子少詹事张行成为兼侍中、检校刑部尚书,太子右庶子高季辅为兼中书令、检校吏部尚书,太子左庶子许敬宗兼礼部尚书。长孙无忌眯起眼睛,看来,他小看了这个外甥。他只有二十二岁?不,是已经二十二岁了。李治早已不复当初的唯唯诺诺,看得出,他不想被自己父亲留下的元老重臣压制,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将自己在东宫的亲信推上前台,企图分割元老们的权力。长孙无忌不由叹气,自己想立一个听话的接班人,却忘了这个接班人已经成年,有了自己的想法,现在他正跃跃欲试——政坛的把戏,李治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腿,皇宫里哪儿会有单纯的皇子?褚遂良也发现了这个情况,他与长孙无忌一样静观其变。
事实上,他们嫌李治太嫩,懒得出手过招:您以为当皇帝简单?先让您当两天瞧瞧,等您坐稳了龙椅我们再好好陪您玩。李治没发现,他的举动已经为元老重臣们敲响了警钟,彻底暴露了自己的想法:嫌这些老臣碍事,想要自己掌权。在老臣们眼中,他不再是一个无害的太子,而是一个威胁他们的潜在敌人。李治的想法虽然没错,实际行动却鲁莽。他想要实权,必然动摇元老重臣们的利益,别人不说,单说长孙无忌,他为了保证自己的地位才选了个懦弱的外甥立为太子,现在岂能让这个外甥过河拆桥?李世民去世第二天,李治、长孙无忌、褚遂良就已经开始暗中较劲。姜还是老的辣,相对于李治的急躁,长孙无忌和褚遂良不动声色,存心要看看新皇帝的本领。李世民未必想不到这种情况,不过,比起儿子的心情,他更重视自己开创的贞观事业。李世民的事业心,倒是半点也不比李渊差。一代明君李世民安心地离开了人世,而他的儿子,正在元老重臣们和蔼的微笑下,开始当大唐皇帝。不知为何,面对这些大臣,李治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