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12月12日凌晨5点,随着临潼一声枪响,西安事变(又称双十二事变)爆发,蒋介石在华清池被生擒活捉。
张学良此举,不光意味着蒋张盟友关系的彻底破裂,在当时很多人特别是军人看来,也是一个不可理解,甚至大逆不道的举动。
谏来谏去,你还把长官给绑架了!
张学良曾经说过,自己的弱点就是一辈子没有真正的上司。
张作霖曾是他的上司,可那是父亲,蒋介石曾是他的上司,可那是盟友。
所以他可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有时甚至完全不顾及后果。
他朝蒋介石进谏,后者对他发了脾气,然后他就把蒋介石给抓了起来——这就是张学良晚年对他发动西安事变的解释,尽管深层次的原因远非如此简单。
西安事变的行动计划,是在事变爆发前几小时内才宣布的。
在张学良当众宣布后,场内鸦雀无声,大多数人都被这个惊天行动给惊倒了。
只有东北军大将于学忠说了一句:少帅,抓起来很容易,但是您考虑过没有,以后怎么放他呢?
张学良一挥手:现在不能考虑到那许多,先把姓蒋的抓起来再说!
挥手之间,历史从此改变。
于学忠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张、杨通过发动西安事变,虽然成功捉住了蒋介石,但他们“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最初设想并没有能够实现,甚至可以说非常失策。
曹操“挟”汉献帝,那是因为后者本来就属于傀儡,没有任何实力。蒋介石则不一样,他个人虽然被抓住了,身后却还有力量要远强于两军的中央军。
西安事变之前,张学良曾通过各种途径试探过其他诸侯的态度。当时这些大小诸侯的表情都可以归结为一种:对蒋介石深恶痛绝。
看那样子,如果有条件,他们发动兵谏的劲头绝不比张、杨来得差,所以西安事变发生的当天,张、杨就发布全国通电,希望能得到外界的纷纷响应。
电报发出后,第一天无人应声。
第二天,宋哲元率先作出了答复。
但是这份电文上,却没有一个字的支持或者同情,全是“忠告”:忠告张学良确保蒋介石的安全。
这当然是29军内部商讨过的结果。
萧振瀛走后,秦德纯上位成了第一军师。他在观察众人特别是宋哲元的神色后,先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要说老蒋啊,这两年的有些做法确实不咋地。
但是——如果他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情况就更糟了,因为国家没人统领,只会四分五裂。
秦德纯的潜台词一听即明: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蒋在,我们老睡不好觉,怕他削藩,但要是他不在,一旦日本人打过来,光靠29军去顶,那就可能连睡觉的床都没有了,还“藩”什么“藩”。
秦德纯的话确实说到宋哲元的心坎儿上去了。对啊,怕的就是这个。
看完宋哲元的电报,张学良的心里拔凉拔凉的。
好不容易盼来了电报,发报者的屁股却已经完全挪到南京政府那边去了。
不过,到此时为止,张学良仍然相信有一个人一定会支持他的。这个人就是阎锡山。
还记得一起“犯颜直谏”,流着眼泪说“我们自己干吧”的动人情景吗?
少帅甚至认为,在兵谏这件事上,自己与阎锡山已形成了一种神交默契。
果不其然,到第三天,总算又盼来了复电,而且真的是阎锡山从山西发过来的。
真够哥们儿。
打开函电一看,张学良的手发抖了。
不是激动,而是给气的。
宋哲元不过是“忠告”一下,阎锡山却几乎是在教训人了。
电报上一共提了四个问题,问了五个“乎”,集中在一起,就是说张、杨扣蒋的行为,完全是在“以救国之热心,成危国之行动”。
你们闯了这么大的祸,看你们怎么了结。
通篇没有支持,没有理解,没有同情,全是一副兴师问罪的嘴脸。本来应该是最大的同盟者,却突然摇身一变成了最强有力的反对派。
宋、阎的电报一问世,立刻影响了一大片。
除四川的刘湘尚态度暧昧外,起先驻足观望的广西李白、云南龙云、山东韩复榘都赶紧跟进,发电表示支持南京政府。
不过韩复榘却在里面玩了一招滑头,明里拥蒋,暗里又发一份密电拥张。
韩复榘背地里在打着什么主意,张学良又岂能不知。这种两面派的手法,只会让他更感伤心和气愤。
以前,我想跟着蒋介石干时,你们全劝我不要“愚忠”,而且一个个信誓旦旦,说要反蒋到底,好,我如今带头反蒋了,怎么样,你们却全哑巴了,甚至喝我的倒彩!
他终于看透了这些人的用心,其实加起来就是两个词,一个词叫虚伪,一个词叫自私。
这个世界上没有朋友,只有两种似乎跟朋友搭界的人,一种叫出卖朋友的人,一种叫被朋友出卖的人。
张学良备感痛苦。他已经发现,在这场多方博弈中,自己其实并不是一个可以控制全局的主角,而只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枚无法决定进退的棋子。
1936年12月16日,南京政府发布对张学良的讨伐令,东西两路各集结了10个师的中央军,形成重兵压境之势。
在绥远抗战中没现身的战机,此时也从洛阳机场起飞,奉命轰炸西安。
置身这种强大外部压力之下,担任西安卫戍任务的第17路军开始出现不安,一些人指责张学良,认为是他把大家带入了一条走不出去的死胡同。还有人声称,只要中央军有一颗飞机炸弹落进西安城内,就铁定会先毙了姓蒋的。
看起来,蒋介石的小命要玩完了,即使不在飞机轰炸西安时“中奖”,也可能被愤怒和惊恐弄得不知所措的官兵给处死。
关键时候,老天拯救了他。
下雪了。
飞机无法越过华山。
西安是轰不成了,但炸弹也没有带回去的道理,飞行员在回去的路上,就一路走一路扔,结果,洛阳至渭南一带,落了数不清的炸弹。
此时张、杨的处境十分艰难和尴尬。外面重兵围困,即将兵临城下,内部也充满乱象,每每让人心惊。
张学良决定出面劝说和感化蒋介石。
蒋介石原先由第17路军卫队营负责看管,由于担心他的安全,张学良便把他接到了东北军控制范围,每天好茶好饭好招待,一有空就向他诉说自己发起事变的初衷,说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但老蒋的态度总是有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他怎么可能再给对方好脸色看呢?
一个月前,才刚刚办完五十大寿,全国开庆祝大会,献飞机的献飞机,唱赞歌的唱赞歌,激动之余,蒋介石亲笔写下了一篇妙文,谓之“五十生日之感言”,副标题是“报国与思亲”。
那个时候的他百感交集。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路走来,是多么不易。你看,往南,迫走红军,经略西南,压服闽变(福建事变),搞定两广(两广事变),往北,慑服老阎,震住商震,吓退韩复榘,拉住宋哲元。
这还只是对内,对外则要在打又打不得,和又和不成的情况下,与日本明争暗斗,斗政略,斗战术,斗心机,乃至无所不用其极。
真个是仇敌满天下,没一天能消停的,如果神经略微脆弱一点,就非得像那个汪精卫一样落荒而逃,跑国外去养病不可了。
但这一切,他都熬过来了,忍不住自己都要佩服一下自己:收拾天下,舍我其谁?
在杀伐果敢的同时,貌似坚不可摧的蒋介石却还有不为外界所知的感性一面。他常常会像黛玉葬花那样,感怀自己儿时丧父的不幸,这就是作为一个“孤孽子”的“思亲”。
然而不管多难,他仍然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完成“武力统一”:走到现在,离目标只是几步的距离而已,再使一使劲就能跳过去了。
所以“思”了“亲”以后,他要接着“报国”。
事实上,此时红军在陕北确实已陷入了历史上最困难的时期。甚至都不用别人攻,随着冬季的到来,他们的物质已极度匮乏,不得不做好再次长征的准备。
然而西安事变却在蒋介石完全没有预料的情况下,从背后给他狠狠一击。那感觉犹如在半空中摔落下来,摔得体无完肤,遍体伤痕。
事变当晚,到处都是啸叫的子弹。转眼之间,他的秘书死了,警卫死了,而他自己,只是侥幸未被流弹射中,才在穿着睡衣,腰部摔伤的情况下,被从山洞中“请”了出来。
这是一个冰冷刺骨,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怖之夜。
在被执进入西安城时,一个叫唐君尧的东北军将领看到他,忽然一边敬礼,一边落下泪来,说两年前我曾经在庐山受训时见过您老人家,不意现在苍老多矣,国家不可一天没有“委员长”,善自珍重吧。
蒋介石当时没有说话,但西安事变后,曾特许唐君尧到溪口谒见张学良,并亲口对唐君尧说:你对我的那份情谊,我永世也不会忘记。
在刚刚被抓住的时候,蒋介石并不知道第17路军也参与了“叛变”,所以还在为杨虎城担着心哩。
可是在被押送路上,却意外地看到西安城内的士兵竟然都佩有“17路”的臂章。
第一感觉,仍然不是第17路军参与事变,而是杨虎城危矣。
因为昨天晚上他宴请东北军和第17路军将领时,杨虎城并未露面。
现在一想,是了,一定是张学良这小子先一步用请客的方式把杨虎城诓了过去,然后将其扣留了。
那么为什么这些当兵的会戴“17路”的臂章呢?
蒋介石给自己找出的解释是,那是东北军缴了第17路军官兵的枪后,换了他们的衣服,出来掩人耳目的。
所以一开始他几乎把所有怒火都倾泻到了来劝他的少帅身上,为此,张学良又哭了好几次鼻子。
两天之后,蒋介石才知道,原来杨虎城也“叛变”了,至此,无论是他的自尊心还是自信心,都到了不堪的程度。
蒋介石不肯服软,张学良就被挂在了中间,既不得上,也不得下,这时他才对于学忠的话深有体会。
如果没有两股新的力量的加入,少帅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一股来自于南京政府内部的主和派,这一派的首领是宋氏兄妹,即宋美龄和宋子文。
宋美龄,宋氏三姐妹中的老幺,海南文昌人,但她出生于上海,又长期留学于国外,这样造成的结果就是:她的广东话、上海话、英语说得要远比普通话好得多。
在听到西安事变,尤其自己丈夫生死不明的消息时,宋美龄自然备感惶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