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郑华依旧在桌前一页一页慢慢地翻着书,突然听见有人敲门。
“谁呀!”躺在床上,就快睡着的罗敏站了起来,不耐烦地走到门口,打开了门,“石征!”罗敏快速捋了捋她稀稀黄黄的头发,“你怎么来了?”
坐在屋里的郑华,心里跳了一下。
石征满头大汗,重重地喘着粗气:“给,凉皮。你俩一起吃。”
罗敏尖叫了一声,又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郑华的心又跳了一下,她扭头看向门口,石征正看着自己,咧着嘴,笑得很灿烂。
后来郑华才知道,那凉皮,是石征骑着自行车,去几十里外的隔壁镇上才买到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像潺潺的小溪,像徐徐的微风,简单安静,不留痕迹。突然有一天,吃饭时,石征没有出现在郑华对面的座位上。她时不时地看向食堂门口,一粒米一粒米地吃到最后,石征还是没有过来,郑华觉得,心空了。回屋后,她焦躁地把书卷成一卷,一会坐凳子上,一会又站到窗户边看看。终于看到罗敏回来了。她刚想张口问,罗敏毛毛躁躁地把她扒到一边,直接冲到柜子前,翻来翻去:“我记得我藏了一盒罐头,去哪儿了?”她回头看了一眼郑华:“石征受伤了!”
郑华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伤哪儿了?重不重?怎么受伤的?”
“呀!在这儿呢!”罗敏终于翻出了一盒罐头,“出任务的时候伤的。我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给他送过去。”她走到门口,在旁边墙上的镜子前照了照,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出去了。
第二天,郑华情绪低沉地吃着饭,突然对面,一条腿绑着石膏的石征出现了!他放下双拐,慢慢地坐了下来。
罗敏轻轻惊呼了一声:“你干嘛啊?你这样了还折腾什么?我去给你打饭!”说完,拿起石征的饭盒走了。
石征看着郑华那张快能拧出水的脸,温柔地笑了,压低声音说:“我没事儿,你放心。”
郑华心里酸酸的,很想哭。
石征深深地看着郑华,慢慢地摇了摇头:“别哭,我真的没事,听话。”声音很小,但很温柔。
郑华的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到了饭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一边的罗敏,把石征的饭盒放下,自己的饭盒也没拿就走了。
晚上,郑华走到罗敏的床边,想和她说点什么。罗敏把身子转了过去。
郑守礼郑政委破天荒地来到了女儿的宿舍。
“爸!你怎么来了?”郑华打开门,吓了一跳。
郑守礼侧着脸,看着外面的院子:“内个,你出来一下。”
俩人站在院子里的花坛边,郑守礼瞪着郑华,郑华看着花坛,谁都不说话。
看着郑华已经出落成了一个明媚动人的大姑娘,郑守礼恍惚了,就好像是突然长大的,他心中的郑华还是一个稚嫩的孩子:“郑华,最近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啊!”郑华俩手插在裤兜里,踢了踢旁边的小石头。
“啊,那生活上呢?”
“也挺好的。”
“不是吧。”郑守礼的眉头皱了起来,“我最近听到,有人反映你的一些作风问题。。。”
郑华一下就火了,急脾怪脸地打断了郑守礼的话:“我有什么作风问题?”
“你!”郑守礼的声音高了起来,但是又瞬间压了下去,“你知不知道战士不能谈恋爱?你——”
没等郑守礼说完,郑华扭头就回屋了,碰的一下关上了门。
郑守礼在原地站了几分钟,大跨步地走了。
石征第一次被叫到政委办公室,内心还是有点忐忑的。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报告!”
“进来!”郑守礼的声音很洪亮。
石征推门进来,郑守礼正在办公桌前写着什么东西。他抬眼看了一眼石征,又低下头接着写:“稍等一下。”
“是!”石征一动不动,站得直直的。办公室很小,但是非常干净。物品摆放的都非常整齐,一点多余的摆设都没有。屋子里非常安静,石征能听见窗外风吹落树叶的声音,和自己的呼吸声。
“你叫石征?”郑守礼终于站了起来,但是眼睛还是没离开手上的那张纸。
“报告政委,是!”
“听说你刚受伤,坐吧。”郑守礼还在看那张纸。
“不用了,政委,这点伤不算什么。”石征的声音很坚定。
郑守礼放下了手中的纸,抬头看着石征:“你是从农村出来的孩子,来到部队,一直表现不错,立过一次三等功。还做过很多好人好事。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孩子,知道不容易。所以,要珍惜自己的前途。”郑守礼的语气越来越严厉,他又坐了下来:“父母送你来部队是来干什么的?知不知道战士不允许谈恋爱?回去好好写一份检讨!”郑守礼干净利落地手一挥,示意石征出去。
那天晚上,石征蒙着被子,咬着手电,初中没毕业的他,绞尽脑汁,终于拼凑出来一份长长的检讨。交上去后,郑守礼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扫了几行,就把检讨拍在了桌子上,碰的一声:“什么乱七八糟的,重写!”
来来回回,石征熬了三个通宵,改了三次,终于勉勉强强过关了。“明天,在大会上做检讨!拿走!“郑守礼坐在办公桌前,一眼都没看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石征的三等功被撤销了。在全体大会上,石征一字一字地读了他的检讨,检讨书的纸边被他紧紧地攥着。石征这辈子第一次感到深深地羞耻。直到念完了,他才敢微微地抬起眼睛。人群中,他一眼就看见了郑华,洁白如雪,看着她红红的眼圈。石征觉得他不后悔,一点都不后悔。他一边从台子上走下来,一边用口型对郑华说:“我没事,你放心。”
郑华看懂了,冲着石征拼命地点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石征灰溜溜地坐回了人群中,他低下头,把帽檐使劲儿往下拽了拽,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到了地上。他不敢再看那个台子,上一次他登上那个台子,是领受三等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