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进入高三的暑假来了,石朵儿回到了那个陌生的新房子里。
石征的单位换了新领导,有一次他在领导办公室汇报工作的时候,一个女同事推开门就进来了:“我的手表找不到了,是不是落你那了?”领导严厉地咳嗽了两声。女同事这才看见愣在一旁的石征,赶紧跑了出去。很快,领导就以各种理由,把石征调离了办公室,那位已婚的女同事则坐上了办公室主任的位置。石征因为偷偷生了个儿子,所以不敢吵也不敢闹,老老实实地呆在那个即使不上班,也没人在乎的位置。
石朵儿觉得爸爸变了很多,以前的石征,乐观,阳光,充满了活力。现在的他,整天唉声叹气,也不好好上班了,脾气也开始变得古怪,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精神。不过,女儿的回来,还是让石征很高兴的。他主动带着石朵儿去商场里买衣服,挑来挑去也不嫌麻烦,还一个劲儿地叮嘱女儿:“多挑几件,不要看价格。”
回到家,石征就回到自己屋里,窝到床上看电视去了。
石朵儿在客厅的沙发上,欢天喜地地整理着新衣服。
郑华把弟弟哄睡之后,穿上衣服,招呼都不打地就出门了。
“我妈干嘛去了?”
“管她呢!”
没过多长时间,郑华就拎着一个塑料袋回来了。
“妈,你去哪儿了?”
郑华看都没看石朵儿一眼,大步走到石征的床前,气鼓鼓地从塑料兜里掏出两件婴儿穿的衣服,摔到他身上。
石征满脸厌烦:“你干什么啊?”
郑华哼了一声:“给你闺女买衣服眼睛都不眨的。那我也得给我儿买两件衣服吧。”
“你小点声!”
他们再说什么,石朵儿已经听不见了。只是妈妈买的那两件衣服,已经摔到了石朵儿的心里:她不是那个眼里只有我的妈妈了。
晚上,郑华给石朵儿收拾行李箱,石朵儿掏出一套睡衣递给她:“妈,我看你在家里总穿那件蓝衣服,上面全是油点子。我给你买了一套睡衣,平时在家穿吧。”
郑华的眉头拧在了一起:“哎呀!能不能不乱买东西?净瞎花钱!我有衣服!”她撕开了塑料袋:“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天天弄这些花里胡哨的礼物干什么!你看!这一摸就不是纯棉的!”
石朵儿躺到了床上,背对着郑华,闭上了眼。她确定她是爱妈妈的,但是她也确定她现在很烦。她记得她上小学的时候,攒了一个月的零花钱,然后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路,当她满头大汗,把一小束花送到妈妈手里时,妈妈打开窗户就把花扔了出去。然后骂她的话是和现在差不多的:“整天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干什么?花这么多钱买束破花?不当吃不当喝的!我不用你记得我的生日,你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比什么不强?!我今天把你的花扔了,就是让你好好记住这一回!”石朵儿记得她当时气得泪流满面。是,生活实实在在的是好,但是生活需要一点情趣。就像是一碗汤,加点佐料,就会很有层次,很美味。孩子呢,好好学习是对,但是如果孩子的全部就只是学习,不如把生孩子的钱去买台电脑,储存量和储存速度会比孩子强很多。石朵儿安慰自己,父母对自己爱的方式,自己不能接受。那也许自己爱父母的方式,他们也不喜欢吧。
虽然住着新装修的大房子,抱着刚出生的小儿子,但是全家就只有石征的那点微薄的收入。换了工作岗位,工资,福利待遇都掉到了单位底层。工作和生活的压抑,让石征整天闷闷不乐,无精打采。郑华整天抱着儿子忙里忙外,根本顾不上观察石征和石朵儿的情绪。
石朵儿整天就是坐在客厅看电视,不停地把台换来换去。
石征从屋里走了出来,坐到了石朵儿侧面的沙发上:“看什么呢?”
当时石朵儿正好换到一个台,应该是晚会一类的,上面一群打扮新潮的年轻人在劲歌热舞。
石征阴沉着脸:“天天就看些这个!”
石朵儿觉得真的是太烦了:“看这个怎么了?”
“天天不求上进,一群小青年在上面扭来扭去,有什么前途?!”石征的声音很大。
“不就是看着玩么!什么前途不前途的。好不容易放假回家,能给点自由么?”石朵儿把电视声音调大了一点。
石征蹭的一下子坐直了:“给你自由?!我给你的自由还不够?!从小到大,你吃什么我给你买什么。高中高中给我考不上,好,我相信你,花高价送你去滨海读书!然后呢!你给我找个剃头的谈恋爱去了?!”
石朵儿对于石征这样的神经质已经受够了,这件事想起来就挖苦一下,想起来就抱怨几句。可是对于她来说,就像把快要结痂的伤疤反复划开一样,每次都鲜血淋漓。她把遥控放到了茶几上:“那你看吧。”
“跟谁说话呢?!”石征拿起遥控狠狠摔到了地上,站起来朝自己房间走去:“生个女儿就是没用,幸亏生了个儿子。要不然,就指望你?我怕我得饿死。”
遥控器在地上被摔得四分五裂,电池滚出去好远。石朵儿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五分钟前还好好的,都是什么情况。
郑华抱着儿子站在厨房门口也看傻了,她走过来,小声对女儿说:“他心情不好,最近单位领导可能收到一封举报信。”
“什么举报信?”
“举报他偷生啊。”
石朵儿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大人似乎做每一件事情,都有理由,都可以被原谅。可是她做的每一件错事,却永远不能被原谅。高中没考上重点,和黄文谈了三天糟糕的恋爱,是很丢脸。但这都是她自己的人生,没有人替她承担痛苦,却有人忙着替她丢脸。真是太可笑了。
一个假期就在郑华抱着孩子的忙碌中,在石征的沉闷中度过了。终于熬到了开学,石朵儿迫不及待地拉着行李箱走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回到滨海市才觉得到了家。
到学校后没多长时间,郑华给石朵儿打来了电话:第一,大姑家的二儿子赵义考上了公务员,是石征帮着找资料,帮着复习,帮着找面试官打点,可是大姑说人家儿子是靠自己的本事考上的,对石征只字不提。第二,三姑家的小儿子当兵了,就在咱们这个城市,石征每个周末都会去看他。第三,他们拿了家里所有的钱去买了一辆小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