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坐吧,不用你们两个伺候,”姬老夫人对着杵在那里硬邦邦没有好喜色的大夫人,也没什么好气儿。
大夫人面无表情的回了自己的座位,二夫人也只得讪讪的罢了手。
“祖母,让旎儿来吧,”姬旖旎侍奉老夫人惯了,自是来的得心用手。
老夫人点点头,看着满桌子的女眷,叹了口气:“这府里就你和采薇那丫头最得我的心意,可惜这孩子在途中染了风寒,不能与大家一起热闹热闹了。”
姬旖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很快便面不改色的给老夫人夹了一筷子素菜,笑盈盈说道:“采薇妹妹向来身子骨弱了些,自是该好好养病的,祖母不必担心,孙女早已经着人去看了。”
“可是还有大碍?”老夫人问道:“嘱咐她院里的那些个丫鬟婆子,多长些眼,好好伺候着。”老夫人不忘再说一句。
“是,祖母。”姬旖旎不动声色的说道。
归明月没想到老夫人会对那位叫采薇的姑娘如此的上心,她又是何方神圣呢。
六姨娘坐在她的身边,见她疑惑,便凑近她的耳边,悄悄说道:“这位采薇姑娘啊,听说是三年前老太太在去云台山的路上遇到的,还救过老太太的性命,老太太便认了她做干孙女。没想到能如此得老夫人的欢心,可见啊是个有手段的。”
采薇……采薇,归明月自打听到这个名字开始,就有些心事重重,有种仿佛来自很遥远很遥远的模糊记忆,但是她明明已经烧死了啊?
不可能的,是自己想多了吧,归明月甩了甩头。这时六姨娘使劲的拽了拽她的衣袖,然后对她使眼色。
“老夫人在问你话儿呢……”
“啊?”归明月一愣,迅速看向四周,林展眉正一脸看好戏的看着她在老夫人面前失神。归明月突然有种前世上课走神,被老师点到名的感觉。
“大少奶奶似乎有心事?”老夫人有些不悦的说道:“左右不过是个丫鬟,没了也就没了,何苦要惊动京兆尹,更何况逸哥儿他素日里公务繁忙,竟还要为这点子小事操心。你这做媳妇的有不适宜,本该由你婆婆管教,可是为了逸哥儿,我老婆子也是不得不说几句的。”
归明月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老夫人是为了凝香的事不满。
这老夫人刚回来就能将府里各院的大小事摸了个一清二楚,连自己那还算密不透风的西院都逃不过,可见这老太太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老夫人这话儿也是绵里带刺,死了个丫鬟又如何,这归氏实在不该劳师动众,还将大少爷卷了进来,他是做大事的人,哪能见天儿的掺和内院的事。
也难怪老夫人不满,归明月心里也是有些惭愧,自己是否是真的太过依赖姬云逸了。
“是,孙媳知错,不该将大少爷牵扯进此事来,不过凝香无辜惨死,至今凶手还未缉拿归案,如若不查明给凝香一个公道,孙媳也是怕寒了这府里下人的心。”归明月说道。
“你要是果真这般想,那便随你。不过眼下便是年节了,如若再闹出动静来坏了府里的福气,我必不会饶了你。”老夫人话里又威胁,又留了一丝余地,她想让归明月先别再追究这件事了。
“是,孙媳一定注意。”归明月当然不会因着她的一言半语的威胁而放弃。
这个归氏着实太过固执,老太太心里更是不喜。
“大少奶奶又何必执著,老太太回府本是一件大喜事,不该被这样不吉之事坏了兴致的,我看您还是不要再追究了。”四姨娘不禁插言,状似好心的劝说。
只可惜归明月把她的话置若罔闻,根本不打算搭腔,只低头浅浅的吃粥。
四姨娘哼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不知道好歹的东西。
她旁边的三姨娘扯了扯她的衣袖,满脸是忧虑之色。
晚膳过后,诸位女眷退了下去,恰巧这时候姬侯爷也办完差事,面色阴郁的急匆匆回来。
与老夫人母子儿子说了些贴己的话。
“这……圣上真是这么说的?那你手中的虎符?”老夫人手中的茶盏不由得一抖,随即叹了一口气,也是,自古以来莫不是如此。镇国侯府即使有滔天的功劳,随着在朝中势力的强盛,也难免引起圣上的忌惮。
“虎符当然还在,”如今虎符可是自己的护身符,姬侯爷怎会轻易交出。
姬侯爷不觉得有了些疲态,都怪自己太过得意忘形,前些日子自己一时不忍,去见了大皇子,姬侯爷不禁悔怕不已。
“那,逸哥儿没有受到影响吧?”姬老夫人想起来又紧张的问道。
“难说,边境木雅人又有动作,听说这次来势汹汹,圣上有意遣他去平乱。倘使平日,派去边疆的不该是他,恐怕,也是忌惮了……”
“什么?又要去打战,”姬老夫人迅速的转了转手上的念珠,说道:“也好,以逸哥儿的本事,此次应会为侯府再博些战功回来。届时,你再起复也不是不可能。”
姬侯爷一听,心中大定,抚须笑道:“对,对,还是母亲思虑周全,儿子稍后就去嘱咐逸儿主动请缨,出战木雅!”
说完,又嘿嘿凑近老夫人面前说了一句什么。
“什么,你又要纳妾?”老夫人哼声说道:“你也四十多岁的人了,儿媳妇都娶进门了,还要纳妾,也不怕被人笑话……为了纳妾之事你还专门扩充宅子,真真是荒唐!”
姬老夫人说到最后有些恨铁不成钢。
“这次不用扩宅子,不用扩宅子,那些日子不是死了两个吗,正好,正好。”姬侯爷赶紧说道。
姬老夫人白了他一眼,好在这个纳妾也不是什么大事,远没有姬尚昌被圣上忌惮,遣了个有名无权的闲官让老夫人头疼焦急。
姬老夫人接着又说道:“前些日子那家人的事确保是没有什么纰漏了,我怎么听闻他家里有人在边防任上?万一知道了真相回来,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母亲,您就别操心这个了,都是传言,哪有什么边防大将,不过是那家人夸得海口。这次干的利索,没留活口。”姬侯爷眼睛一眯,阴狠的说道。
姬老夫人摆了摆手,说道:“我老了,你院子里的那些事,我也没心思管了,倒是逸哥儿院子里,人太少了,那归氏嫁过来半年了,肚子里也没个动静,这个府里竟也没个着急的。”
姬侯爷如今哪里顾得上考虑这些,那一房一房的小妾们才是他的心头肉。
姬老夫人知道跟他谈这些事也是对牛弹琴,加上那大夫人也是个色厉内荏的怂货,这件事还得她来做。
于是,在临近年节的前两天,凝香的事还没查清,又发生了两件事给归明月添了堵。
第一件事还好说,无非是老夫人的嫡亲外孙女进了府,不仅是进了府,还被老夫人亲自安排到了西院。
老夫人的这番作为,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大夫人一看既然老夫人将两个表小姐弄进了西院,灵机一动,便也从娘家的兄弟那里挑了个样貌才情品性样样出众的嫡亲侄女给迎进了府一起过年。
于是宽敞的西院里,一下子进了三位环肥燕瘦、如花似玉的衿贵表小姐。
归明月看着她们三个望着自己那俊美无筹老公时,那犹如饿狼扑食般的眼神,就气不打一处来。
还有一件事,直接触碰到了归明月的逆鳞,也让整个西院都陷入低沉之中。
那日,归明月照例去给老夫人和大夫人请安,老夫人先是狠狠呵斥大夫人不给西院发放份例。接着又揪着西院下人素日里的穿着打扮斥责了归明月,说是西院的下人竟穿的比其他院里主子穿的更金贵,违反了侯府的规矩。
这一来二去,让归明月寻不到错处,也只得低头认罚。
没想到归明月身边一向最稳重重规矩的成嫲嫲,见不得自个儿的主子受罚,忍不住出来为主子辩驳,谁知竟惹怒了老夫人,被当众扒去了那件簇新的赭色织帛旋袄外衣。
这种事对于一般丫鬟婆子来说,都是奇耻大辱,更不用提在这侯府有头有脸的成嫲嫲,归明月只感觉是一巴掌打到了自己脸上,再看那老夫人的时候,脸色也就冷了。
“老夫人说的是,做奴婢下人的,怎配这一身十两银子一匹的素锦衣裳。只是不怪大少奶奶,她是体恤咱们下人,才用花了自个儿的嫁妆钱给奴婢们赏了新衣,没想到竟无意间触犯了侯府的规矩。即使家规不容,奴婢便也脱了这素锦衣裳。”
说话的是银坠儿,这个一向不惹事又性子刚强的丫头,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将自己身上的那件外衣脱了,缓缓扔在地上。
这丫鬟莫不是疯了吧?
底下女人们,包括大夫人在内,无不暗暗抽气。
鸦雀无声。
归明月本来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此时突然,缓缓的笑了。
目光里全是不屑。
姬老夫人也笑了,笑里全是疾风骤雨的寒意,知晓她的人,都知道老夫人,是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