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祖母放心,薇儿什么事也没有。”
“好好好!”祖母连连点头,“这就好!”
说完祖母便回去坐下,我赶紧跪下向上行了大礼,
“薇儿让父亲母亲担心了。”
“无事便好,快起来吧!”父亲眼中透着关切,白氏也抬抬手,我便起身坐下回话了。
父亲见我无事,面色不像方才那样紧张,开始问我事发时的情形。
父亲这样严肃,我明白此事的重要性,静了静心神,将见到的一切,尽量不带自己感情色彩的、事无巨细的说与父亲听。
“听你的意思,事发地点还在巨龙往前一些?”父亲听完问道。
“恩,”我点头,“走水的之前,我们才从巨龙彩灯那里往后走了不远,”
当时原本是要继续往前走的,还好敏敏一转头,看上了后面小摊子上的小玩意儿,我们才回来了一点,现在想起来,这丫头的无心之举,竟无形之中救了我们一命。
“有人喊走水时,孩儿听着,那声音离我们并不远,听得甚是分明。”
父亲眉头紧锁,默不作声。
“父亲是觉得,这是有人刻意为之?”
大哥哥冷不丁的一句话,将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住了。
祖母即刻使了个眼色给白氏,白氏心领神会,招了招手,让伺候的丫头婆子都下去了。
父亲沉默良久,这才点了点头,“若要真是如此,纵火的目标,应该是那条巨龙花灯。”
这下我们所有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巨龙犹如天家亲临,这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白氏惊慌的问道。
父亲要了摇头,“京兆尹的结果还没出来,谁也不能确定。”
说罢,他起身,郑重的道,“外面不太平,从今日起,除非必要之事,都不许出门!门房也都盯紧了,若放进来一个外头的,就地打残了,扔出去了事!”
我们几个小的赶紧起身称是。
书房。
“父亲其实心里已经知道是谁了吧?”
黄寅清还是了解自己的父亲的,方才在正厅里,二妹妹还没说完,父亲心里怕是已经有了人选了。
“白府与张家走的近,若我说出来了,怕是第二日这话就传到张党耳朵里了。”
提起这一遭黄秋白就觉得头疼,仿佛家里住了个内奸,什么时候都得防着。
白氏一族,在老岳父那一辈开始,就与张党关系匪浅,就说眼下孩子这一辈,他们府上的女儿,几乎嫁的都是与张家有着千丝万缕的人家。
若是淑尤再大个两岁,白氏定是要打着与威远侯府结亲的算盘的,好在她还算顾忌自己,淑尤才算是离那张家远了些。
现在想一想,好在当初狠下心来,让长子出去锻炼了一番,出去了这三年,他走过的地方,见过的人和事,都成了自己的沉淀,尤其是张党渗透地方势力的程度,他是有切身体会的。
感受了百姓疾苦,他也就终于从书本中走了出来,自己也多了个能说话的人。
“母亲她,”自己的母亲自己知道,黄寅清想了想,又将心里的话重新组合了一番,才道,“好在母亲是最听父亲您的,只要母亲做的不太过,如今尤儿的婚事已定,我即便说亲,也有父亲您把关,想来也翻不出多大的事来。”
黄秋白点了点头,这点他是知道的,不然他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淡然。
“依父亲的意思,接下来局势会如何发展?”
说到这个,黄秋白的眼睛里透出冰凉的寒意来,看的黄寅清都暗自倒吸了一口凉气,大理寺卿‘铁面’的名头从来不是浪得虚名。
“象征天家的巨龙花灯走水,若是短期内不差个水落石出,怕是天家就要下罪己诏了。”
“都到这个地步了!”黄寅清之前心中也有好几个可能,可父亲却说出了最严重的那个。
“这几年西北军中,天子渐渐有了自己的人,经过几年的经营,兵力几乎已掌握了一半,”
西北军中是张党的老巢,大夏朝边关向来安定,除了西北,所以张党也就有了叫嚣的资本。
“但西北的局面也是用文官的位置换的,不然张家又不傻,如何松得了口!”
说到这个一向镇定的常山伯太阳穴就针刺般的疼,堂堂正统,竟被一个臣子逼迫至此,实在是……
“其实天家并没有放出去多少位置,可这种事,一旦撕出了口子,后面的就收不住了,”
“再加上那些没有眼力见的走狗!”黄秋白眼露寒光,“堂堂丞相都生了攀附之心,还有谁他拿不下来的?!”
黄寅清听的义愤填膺,这三年来,他所到之处总是能遇到些欺霸百姓的狗官,有些竟明目张胆的扯出了张家的旗子,实在是人间败类!
他激动的站了起来,高声道,“还有父亲!”
黄秋白惊讶的望着自己的儿子,只见他继续道,
“父亲他就拿不下来!还有千千万万像父亲这样正直的人,恪守着为人臣子的本分,为着大夏朝的江山社稷,为了天下的黎明百姓,匡扶大统,维护天家尊严!”
此言一出,黄秋白也激动的起身,“好!我儿有大志向!你说的对!我们身后有着江山百姓的支持,岂容的他张党作祟!”
父子两个越说越投机,不仅分析了眼下的局势,也想了好些对策,一直到深夜。
“不早了,父亲先休息吧,明日开始,又是一场恶战了,还需先养足精神才是。”
“你说的是,”黄秋白道,“但从今晚开始,怕是又要有很多人睡不着了。”
二人正准备抬脚回房歇息,突然黄秋白脑海中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这几日你在府上,可常见武英侯世子过来?”
黄寅清不知父亲突然这样问是何意,只得如实回答,“并不常见,世子妹妹到是来过几次,听闻她与二妹妹是手帕交,哦,对了,武英侯夫人来过两次,都是去找祖母的。”
黄秋白却越听心越沉了下去。
听黄武说,是武英侯世子护着薇儿回来的,身上都受了伤,却护得薇儿无恙。
他早就将话放了出去,薇儿的婚事由母亲做主,武英侯夫人来找母亲也能对的上……
越想越心惊,照着如今这个形势,天家与武英侯府的联姻迫在眉睫,快的话,怕等这案子了解了,那边也就行礼了。
不行,若要是他多想便罢了,若果真如此,决不能再让薇儿陷下去了。
元宵花灯案一直陆陆续续闹到四月初才算作罢。
经过近三个月的探查,朝廷终于找到了真凶,说是一个曾因举家被张党迫害致死,只留下自己一条命,想要报仇却苦于无门可投,以至于精神失常的疯子,一把火点着了花灯。
“那人也着实可怜,全家老小,没一个活下来的,想要告御状都没个门路。”书蕾感叹。
“可不是么!”碧痕一口一个点心,附和道。
这么长的时日,我哪儿也去不了,日日都在院子里待着,她的一身厨艺可是有了用武之地,变着法的换菜样子不说,还使出了浑身解数做着各色点心小吃,越做越起劲儿,越做越多,以至于现在司音阁人人有份。
碧痕大厨擦了擦手又道,“要我说啊,他就算是到了御前也告不赢!贵妃娘娘在那儿呢!贵妃娘娘多厉害啊!外头的人都说,就是连皇后娘娘都要畏三分的!”
她俩同情那纵火的人,以蕊却是有不同意见,
“再怎么着也不该放火烧人!死伤的人更是无辜!原本欢欢喜喜的热闹一番,又怎么会想到有这样的灭顶之灾?他们也有亲人,他们的亲人也会难过,但又能找谁去告呢?”
此话一出,大家都沉默了,书蕾外头还有事,就先出去了。
她们三个人的对话大底就是眼下市面儿上老百姓普遍的观点了。
撇开案子不谈,我不得不赞叹一句天家这一手出的高明。
在时机没成熟的时候,即便是查明此时就是张党所为,且事实清楚、证据充足,依然不能定张党的罪,因为定了,就意味着撕破脸了。
但天家的尊严也必须顾及,却又不能白白的吃了这个哑巴亏,就找来了一个与张家有着这样一段过往的人顶了罪,不仅如此,还将这一段故事完完整整的散布了出来,以至于我身边的这些关在深宅大院的丫头们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若说不是刻意为之,怕是谁也不信的。
这么一来,张党虽然没被定罪也惹了一身骚,本来就处于舆论的下风,这下更是艰难。
反观天家这边,虽说没彻底的出了这口恶气,但也算是打了个翻身仗,不仅如此,还将自己委屈、受逼迫的形象立住了,说不得还能趁着这个由头,捎带脚的收拾一波与此事有关联的张党人员。
总之谁都没有输的彻底,除了在其中受苦受难的百姓。
我无法忘记那满目疮痍带给我的心惊胆战,血迹斑驳的人就这么毫无尊严、横七竖八的躺在那里,前一刻他们还都生龙活虎,经历人生中难得的欢喜,谁能想到,不过眨眼间,便命丧黄泉。
前些日子,我拿了些银子出来,让黄兴帮我偷偷送到那些失去了亲人的人家,希望能给他们带来些许的慰藉。
“小姐?您怎么了?”
听碧痕这么一问,以蕊紧张了起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自那日我回来,连着几日梦魇,搞得以蕊都有些草木皆兵了。
“没事,”我笑着摇头,“这些日子什么都没做,只顾着好好休息了,哪里还能有事。”
“您哪是能歇下的人啊!”以蕊小嘴一撇,“这些日子您不是去看袁姨娘和三小姐,就是给大少爷做护膝,给二少爷做寝衣和鞋袜,要么就是陪老太太,算起来,比在穆府还要忙呢!”
“好啊!你现在都敢打趣我了!”我佯装生气。
以蕊最是了解我,倒也不怕,“奴婢哪儿敢呢!不过是心疼您罢了!”
我心里一暖,“放心吧,你们小姐我啊,身强力壮不会有事的,再说了,到处转转活动活动也能强健体魄,这可是我们以蕊姑娘常说的呢!”
“好啊!”以蕊笑道,“我说旁人的,小姐到拿它来搪塞我!”
“小姐这么一说,想想还挺有道理,”墨倾道,“我瞧着大小姐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听说反而还得了风寒呢!”
我给了以蕊一个‘你看看’的表情,这丫头气结,我却笑的开心。
“小姐,不好了!”书蕾有些慌张。
“什么事?”这丫头也是个稳重的,能让她这样的,想必是大事了。
“武英侯世子被天家赐婚了!和丽阳公主!”
有那么一瞬间,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待缓过神来,我问,“消息可靠么?”
书蕾紧紧盯着我,大气都不敢出,“奴婢是听前院的小厮说的,他们才从外头回来,说是都传遍了,尚公主本来不用下聘的,武英侯府为显诚意,还是将聘礼都准备好了,这两日就要过礼了。”
都,知道了么。
所以,就我不知道么。
传的这样详实,必定是真的了,像是一铁锤锤到死,盖棺定论了。
怪不得,怪不得这些时日,热衷于这门婚事的祖母不再同我谈论一句,
怪不得,这么些时日了,都没有敏敏的消息,
怪不得,武英侯夫人再也没有上过门,
怪不得,好久都没有新的玩意儿送来了。
为什么要最后才让我知道呢?
为什么不能早早跟我说呢?
为什么都要瞒着我?
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是的,我就是个傻子。
从来不生病的我,终于彻彻底底的病了一回。
迷迷糊糊的睁眼,瞧见祖母就坐在我的床边,泪眼婆娑。
“傻孩子!你可吓死祖母了!”
我额头顶着个湿巾,感受到冰冰凉意,就如同我此刻的心情。
真的不想睁眼啊,因为一睁开眼,眼泪就会毫无顾忌的流出来。
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房顶,任由泪水打湿鬓角,流入耳朵,这样也好,就再也听不到外边的声响了。
“祖母,我的梦醒了。”